第五十六章:邙山再鏖战,王彦章重伤
天色未明,洛阳城头的烽火台已在晨光中燃起了狼烟。苏木站在城楼上,晨露打湿了他的衣袂,他却浑然不觉。远处的邙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但苏木知道,这条龙今日将再次苏醒,喷吐出灼热的战火。
大人,契丹军已开始拔营。亲兵低声禀报。
苏木举起单筒望筒,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镜筒中,契丹大营一片喧嚣,无数铁骑正在集结。那三万契丹精锐,皆是耶律德光从草原上精选的勇士,人高马大,战马嘶鸣声即便隔着数里也能隐约听闻。他们身着皮甲,背负强弓,腰悬弯刀,每一个都是来去如风的杀神。而更令苏木担忧的是,今日耶律德光竟亲自披挂上阵,那面黑底金狼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一员大将金甲红缨,正是契丹皇帝本人。
传令邙山防线,今日之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苏木放下望筒,声音沉稳,让王彦章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防线两个时辰。
传令兵飞奔而去。苏木转向身旁的冯道,这位老臣面色凝重:苏相,契丹铁骑冲击力极强,邙山防线恐难以支撑太久。
我知。苏木点头,目光却投向南方,但刘知远的援军已在百里之外,最快也要午后才能抵达。这两个时辰,便是决定洛阳存亡的关键。
他顿了顿,又道:我已命人在洛阳城内广布旗帜,多置鼓号,让契丹人以为我军援兵不断。但此等疑兵之计,瞒不过耶律德光太久。今日他亲自督战,必是决心一举破城。
冯道叹息:王将军虽勇,但连日征战,已是强弩之末。
所以他才更要战。苏木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王彦章是河东第一猛将,他的存在,便是军心所在。只要他还能站在阵前,士兵们就不会后退。
此时,邙山方向传来震天的战鼓声。契丹大军终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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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防线上,王彦章拄着长枪,站在最前方。这位年近四十的猛将,脸上布满了战火的痕迹,左臂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绷带下仍有血丝渗出。但当他看到那黑压压的契丹铁骑如潮水般涌来时,眼中却燃起了炽热的战意。
兄弟们!他高声怒吼,声音嘶哑却传遍整个阵地,契丹狗想要我们的命,想要我们的妻女,想要我们的土地!今日,便让他们看看,后唐男儿的热血,能否染红这邙山!
死战!死战!数千将士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王彦章的副将凑上前来:将军,契丹军势大,我们是否采用守势?
王彦章冷笑,契丹人最不擅攻城,但他们擅长平原野战。若让他们在邙山站稳脚跟,洛阳危矣。传我命令,前阵长枪兵列阵,中军弓箭手准备,待敌军进入百步之内,万箭齐发!
话音未落,契丹军阵中便响起了凄厉的号角。那是冲锋的信号。
三万契丹铁骑开始小跑,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汇成雷霆般的轰鸣。他们排成楔形阵,如同一柄巨大的黑色弯刀,直劈邙山防线。耶律德光坐镇中军,冷冷地看着前方那座并不高大的防线,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草原的雄鹰,岂能被这小小的土坡阻挡?他对手下的将领道,传令,第一个冲上邙山顶的勇士,赏黄金百两,封千户!
重赏之下,契丹骑兵更是疯狂。他们驱策着战马,在距离防线三百步时开始加速,人马合一,化作一道黑色的洪流。
放箭!王彦章厉声下令。
邙山防线上,三千名弓箭手同时松开弓弦。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在空中划出道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入契丹骑兵阵中。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少骑兵中箭落马,但更多的契丹人却弯下身子,躲在马颈之后,继续冲锋。他们的战马也披上了皮甲,普通的箭矢难以造成致命伤。
两轮箭雨之后,契丹骑兵已冲到五十步之内。王彦章怒吼一声:长枪兵,列阵!
前排的长枪兵立刻将丈余长的铁枪斜插在地,枪尾深深钉入土中,枪尖直指前方,形成一片钢铁的森林。这是对抗骑兵最有效的方式,但也是最惨烈的方式——长枪兵往往只能抵挡一轮冲击,便会被战马撞得骨断筋折。
第一排契丹骑兵狠狠撞上了枪阵。战马被长枪刺穿,悲鸣着倒下,马背上的骑士被甩飞出去。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让长枪兵们口吐鲜血,许多人当场被撞死。第二排、第三排骑兵接踵而至,邙山防线的前端瞬间变成了绞肉机。
王彦章手持长枪,亲自站在最危险的位置。当一名契丹百夫长冲到他面前时,他侧身一闪,长枪如毒蛇般刺出,正中那百夫长的咽喉。但还未等他收回长枪,另一柄弯刀已斜劈而来。王彦章举枪格挡,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
将军小心!副将惊呼。
王彦章猛地向左翻滚,一道寒光从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掠过。那是一名契丹千夫长,骑着一匹黑色战马,手持长柄战斧,斧刃上还滴着鲜血。此人显然是个高手,一斧不中,立刻调转马头,再次向王彦章冲来。
王彦章知道自己无法力敌,迅速向后退去。但那千夫长速度极快,战斧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劈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从侧方飞来,精准地射中了千夫长的右臂。千夫长惨叫一声,战斧脱手。
王彦章趁机反击,长枪横扫,将千夫长扫落马下,随后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他回头一看,射出那一箭的正是自己的神射手营统领。
好箭!王彦章赞了一句,但随即皱眉。他的左臂伤口在刚才的翻滚中再次撕裂,鲜血迅速浸透了绷带。
将军,您负伤了!副将冲过来,想要搀扶他。
滚开!王彦章推开副将,大敌当前,我岂能为这点小伤退下?传令,第二梯队补上,前阵伤亡过半,必须换人!
但契丹军的攻势实在太过猛烈。耶律德光见邙山防线久攻不下,亲自擂鼓助威。鼓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契丹骑兵一波接一波地冲锋,完全不计较伤亡。他们的战术简单而有效——用血肉之躯硬冲,直到冲垮防线为止。
一个时辰过去,邙山防线伤亡惨重。王彦章的三千守军已折损过半,剩下的也多是带伤作战。而契丹军虽然伤亡更大,但人数众多,攻势竟丝毫不减。
将军,再这样下去,防线就要崩溃了!副将满脸是血,声音中带着绝望。
王彦章咬紧牙关。他知道副将说的是事实,但他更知道,一旦防线崩溃,洛阳将无险可守。他抬头看向洛阳城的方向,似乎能看到城头上那袭青色的官袍。
苏相,两个时辰,我王彦章说到做到!他喃喃自语,随即高声下令,所有人听令,退守第二道防线!
邙山防线并非只有一道。王彦章在后方百步处还构筑了一道简易的防线,虽然不如第一道坚固,但也能阻挡一阵。士兵们开始有序后退,但契丹军紧追不舍。
就在这时,城头传来急促的号角声。那是苏木的命令——侧翼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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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远早已等候多时。他率领的两万河东精锐,一直隐藏在邙山南麓的密林中。此时见到城头信号,立刻翻身上马。
兄弟们,随我杀!他长刀一挥,率先冲出密林。
两万精锐骑兵如同一支利箭,从侧面直插契丹军阵。此时契丹军主力全部集中在正面攻击邙山防线,侧翼防备空虚。刘知远的骑兵冲入股道,肆意砍杀,契丹军侧翼顿时大乱。
耶律德光见状大怒:后军骑兵,迎敌!
但他调动的后军骑兵不过五千,且多是轻骑,哪里是刘知远麾下重装骑兵的对手?双方刚一接触,契丹后军便节节败退。更要命的是,刘知远的目标并非与契丹骑兵纠缠,而是直扑中军的耶律德光!
保护陛下!契丹将领们惊呼。
数十名契丹勇士立刻护卫在耶律德光身前,但刘知远骁勇异常,长刀过处,人仰马翻。他距离耶律德光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耶律德光不愧是一代枭雄,面对如此险境,竟丝毫不乱。他摘下背上的硬弓,搭箭拉弦,箭矢如流星般射向刘知远。这一箭又快又准,刘知远躲闪不及,只能举刀格挡。的一声,箭矢被磕飞,但巨大的力道也让刘知远手臂一麻。
就这么一耽搁,更多的契丹勇士围了上来。刘知远见难以得手,只得下令撤退。但此时的撤退,已不再是逃跑,而是战术性的转移——他成功吸引了大量契丹兵力,减轻了邙山防线的压力。
城头上,苏木看到刘知远安全撤回,微微松了口气。他转向传令兵:鸣金,让王彦章再坚持半个时辰,便可撤入城中。
但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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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章正在第二道防线指挥作战,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他定睛一看,竟是数十名契丹死士突破了防线,直扑他而来。这些人显然是冲着他这个主将来的,只要杀了他,邙山防线不攻自破。
保护将军!亲兵们拼死阻拦。
但契丹死士皆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个个悍不畏死。他们组成一个小型锋矢阵,竟生生在唐军中撕开一道口子。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手持双斧,正是契丹军中号称万人敌的猛将萧达凛。
王彦章见对方来势汹汹,不退反进,挺枪迎了上去。两人瞬间战作一团。萧达凛双斧舞得密不透风,每一击都有千钧之力。王彦章长枪灵动,专刺对方要害。两人交手十余回合,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王彦章的体力早已透支,左臂的伤口血流如注,每一次挥枪都牵动着伤口,剧痛难忍。萧达凛看出他的破绽,双斧一错,一招力劈华山直取王彦章头顶。
王彦章举枪格挡,的一声巨响,他只觉双臂一阵酸麻,长枪几乎脱手。萧达凛得势不饶人,左斧横扫,右斧斜劈。王彦章勉强躲过左斧,但右斧却在他的右肩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将军!亲兵们狂呼。
王彦章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长枪刺入土中支撑身体。萧达凛狞笑着举起双斧,就要结果他的性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冷箭从王彦章身后射来,正中萧达凛的咽喉。那是王彦章的神射手营统领,一直在寻找机会。
萧达凛双目圆瞪,轰然倒地。但王彦章也已是强弩之末,他站起身,想要继续指挥作战,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失血过多的他,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将军!将军!亲兵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他,向后方奔去。
主将昏迷,邙山防线顿时大乱。士兵们无心恋战,纷纷向洛阳城退去。契丹军趁势猛攻,眼看就要越过邙山。
城头上,苏木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他没想到王彦章会受如此重伤,更没想到防线会崩溃得如此之快。
大人,要不要开城接应?身旁的将领问道。
苏木死死盯着战场,大脑飞速运转。开城接应,风险极大,一旦契丹军尾随而入,洛阳危矣;但若不开城,那数千守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开西门,让王彦章的部队入城!苏木最终下令,刘知远,你率军在西门外列阵,阻挡契丹追兵!冯道,你立刻组织城内百姓,准备滚木礌石,一旦契丹军靠近,全力阻击!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西门缓缓打开,王彦章的亲兵抬着昏迷的主将冲进城内,其余残军也鱼贯而入。刘知远则率领骑兵在西门外列成横阵,如同一道钢铁城墙,将追兵死死挡住。
契丹军追至西门外,却被刘知远的骑兵所阻。城头上,滚木礌石如雨而下,砸得契丹军人仰马翻。耶律德光见势不妙,下令收兵。这一日的激战,终是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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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洛阳城内,军医正在为王彦章疗伤。这位猛将右肩的伤口深可见骨,左臂的旧伤也再次撕裂,全身上下大小伤口十余处,流血过多,已是奄奄一息。
苏木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王彦章,眉头紧锁。军医低声道:苏相,王将军伤势极重,若非他体格强健,早已……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务必救活他!苏木的声音不容置疑,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我派人去城里搜,去周边州县买,去皇宫内库取!
是……军医战战兢兢地应道。
苏木转身走出房间,冯道和刘知远已在门外等候。
今日一战,我军伤亡如何?苏木问道。
邙山守军三千,回来不足八百,人人带伤。刘知远沉声道,我的骑兵也折损了两千余人。契丹军伤亡至少在五千以上,但他们人多,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石敬瑭的叛军呢?
叛军今日未出动主力,只有少量部队配合契丹军作战,伤亡不大。
苏木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的皇宫:今日虽然守住了洛阳,但邙山防线已失。耶律德光明日必然会全力攻城。我们必须在今晚想出对策。
刘知远道:苏相,今日若不是您当机立断开城接应,王将军和邙山守军必全军覆没。但如此一来,我们也暴露了西门的虚实。明日契丹军若主攻西门……
他们不会主攻西门。苏木打断他,西门有你的骑兵驻守,城防坚固,契丹军不擅攻城,不会选择硬碰硬。他们会继续从北面进攻,试图利用骑兵的优势,寻找城防的薄弱之处。
那该如何应对?
苏木沉吟片刻,缓缓道:今日王彦章重伤,军心必然动摇。我们需双管齐下。第一,立刻派人前往刘知远的军营,让援军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明日午时前抵达;第二,连夜在城北挖掘壕沟,设置拒马,延缓契丹骑兵的冲击;第三,派使者前往南唐,许以重利,让他们从背后偷袭石敬瑭的叛军。
南唐会答应吗?
李昪那老狐狸,一直在观望。只要我们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他必然心动。苏木冷笑,而且,石敬瑭若真的称帝,对南唐也不是好事。李昪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冯道担忧道:苏相,如今王将军重伤,军中无人能替代他的位置。明日之战……
明日之战,我亲自上城头。苏木淡淡道。
什么?刘知远和冯道同时惊呼。
我虽不善武艺,但我若在城头,士兵们便知朝廷与他们同在。苏木的眼神坚定,纵横之术,不仅在于运筹帷幄,更在于身先士卒。王彦章能做到的,我苏木虽不能做得一样好,但至少能做到与他同生共死。
夜幕降临,洛阳城内外一片寂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明日,更惨烈的战斗即将到来。而昏迷中的王彦章,他的命运,洛阳的命运,后唐的命运,都悬于一线。
苏木站在城楼上,望着邙山方向那星星点点的契丹营火,轻声自语:师父,您说纵横术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结束乱世。可如今,我却要亲手送更多人去死。这天下,到底要流多少血,才能太平?
夜风拂过,无人回答。只有烽火台上的狼烟,仍在夜空中缭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