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密查郭党羽,顺藤摸瓜迹
晋阳的冬雪连下了三日,将整座城池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节度使府的屋檐下挂着冰凌,在晨光中折射出清冷的光泽。苏木站在书房的窗前,手中捧着一封蜡封的密信,信封上没有任何落款,只有一个用炭笔画出的苏字——那是苏家旧部联络的暗记。
公子,送信的人说,这是从洛阳日夜兼程送来的。老管家苏顺低声道,送信的是苏全,当年老爷的门生,如今在洛阳户部当个从七品的主事。
苏木拆开信封,抽出三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扫过,脸色愈发凝重。第一张纸上,列着郭崇韬死后仍在朝中任职的旧党名单,从六部侍郎到地方刺史,竟有三十七人之多。第二张纸上,详细记录了这些人的职务、派系和相互关系。而第三张纸,只写着一行字:
晋阳税监王怀,郭党余孽,执掌财税,窥伺新政,请公子务必小心。
苏木将三张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们化为灰烬,才缓缓开口:苏全还说了什么?
他说,王怀这些日子与洛阳来往密切,每月都有密信送出。而且,公子推行盐铁官营后,王怀表面上配合,实则暗中克扣税收,中饱私囊。苏全怀疑,他是在为郭党筹集资金,图谋不轨。
苏木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一个王怀,我倒是小瞧了他。
王怀此人,五十出头,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登基后派到晋阳的税监,执掌一府财税已有五年。此人表面上敦厚老实,见谁都笑眯眯的,说话慢条斯理,一副忠厚长者的模样。苏木推行盐铁官营时,王怀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还主动提出可以帮节度使府制定税收细则。当时苏木忙于应付豪强和流寇,对王怀并未多想,只当他是个识时务的能吏。
如今看来,这竟是一条蛰伏的毒蛇。
公子,要不要立即将王怀抓起来?苏顺问道。
不急,苏木摆手,王怀执掌财税五年,根深蒂固,若贸然动手,一来没有确凿证据,二来可能打草惊蛇,让他背后的郭党有了防备。要动他,就要一击致命,还要顺藤摸瓜,把他在洛阳的联络网一并揪出来。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开始梳理思路。窗外雪花纷飞,屋内烛火摇曳,苏木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一、布网
次日,盐铁官营衙署。
王怀照常来上报本月的盐铁收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头戴乌纱帽,走路微驼着背,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活脱脱一个勤勉清廉的老官吏。
苏大人,这是本月的账目,他将厚厚的账册呈上,盐业收入八万三千贯,铁业收入五万七千贯,合计十四万贯。比上月又增了一成。
苏木接过账册,随意翻了翻,笑道:王监辛苦了。盐铁官营能如此顺利,多亏了王监鼎力相助。
哪里哪里,王怀连连摆手,都是苏大人运筹帷幄,下官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王监过谦了,苏木合上账册,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我最近有个想法,想与王监商议。
大人请讲。
晋阳盐铁之利如此丰厚,我意欲再增开两座盐场,一座在汾河下游的清源,一座在太行山麓的乐平。如此一来,明年收入至少能再翻一番。王监以为如何?
王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很快掩饰过去,犹豫道:大人,增开盐场固然是好,但需大量人力物力,还需朝廷批准……
朝廷那边,我自会上书说明。至于人力物力,苏木站起身,走到王怀身边,压低声音,我算过,两座盐场需投入五万贯,但半年便可回本。此事我已与节度使大人商议过,他也赞同。只是……
他故意拖长声音,观察王怀反应。
王怀果然上钩,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这增开盐场的消息,目前还需保密。若是传出去,恐引起其他州县效仿,乱了朝廷的部署。所以,我打算先秘密筹备,待万事俱备,再向朝廷正式上书。王监是财税老手,这前期的账目和筹备,还需你多多费心。
王怀心中狂喜。增开盐场,这是多大的油水!他正愁如何向洛阳的郭党同僚证明晋阳的价值,苏木竟主动送上门来。但他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大人信任,下官本不该推辞。只是兹事体大,万一走漏风声……
所以这事只有你知我知,苏木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监办事,我放心。这样,我先拨一万贯给你,作为前期筹备资金。你暗中联系清源和乐平的地方官,勘察场地,招募工匠。记住,务必保密。
王怀站起身,郑重行礼: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送走王怀后,苏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走到窗前,对着空气道:都记下了?
阴影中走出一名瘦小的男子,正是苏木安插在王怀身边的暗桩,名叫小七,表面上是王怀手下的账房学徒。
公子,都记下了。王怀出了衙署,并未回家,而是去了城南的悦来客栈,在丙字房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那人穿着普通商贾服饰,但小的偷听到他们谈话,王怀称呼他为刘先生,还说郭公子的嘱咐,王某不敢忘
郭公子?苏木眼神一凝,继续盯着。还有,他收了一万贯后,如何处置?
王怀将八千贯存入了晋阳钱庄,但存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一个叫王二狗的户头。另外两千贯,他换成金条,昨夜让心腹家人带出城去了。
苏木冷笑:好个王怀,胃口不小。小七,你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但要记下每一笔账的流向。
二、收线
接下来半个月,王怀表现得格外积极。他频繁往返于清源、乐平之间,勘察盐场选址,与当地豪强密会,还从外地招募了几十名工匠,看似一切都在为增开盐场做准备。
苏木按兵不动,任由他表演。与此同时,他通过小七和其他眼线,将王怀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王怀每见一个人,每花一笔钱,甚至每写一封信,都在苏木的监视之下。
这日,小七送来紧急密报:公子,王怀昨夜写了一封密信,让心腹家人连夜送往洛阳。信中内容,小的已抄录。
苏木接过密信,只见上面写道:
太子府詹事赵岩大人亲启:晋阳苏木,借盐铁官营之机,中饱私囊,竟欲不经朝廷批准,私开盐场两处,名为官营,实为聚财。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恳请太子殿下明察,速派钦差彻查,以正朝纲。另,苏木近日招募流民两千,名为补充防务,实则在训练私兵,意图叵测。晋阳税监王怀,冒死上书。
苏木看完,不怒反笑:好一封冒死上书。王怀啊王怀,你果然沉不住气了。
苏顺担忧道:公子,他这是要置您于死地啊!
就是要他置我于死地,苏木将密信放下,他若不上钩,我如何收网?苏顺,你立即去办三件事。
第一,将王怀这半个月来克扣盐铁税收的证据整理成册。我记得他每次上报的账目,我都让王彦章暗中核查过实际入库数量,差额至少有三万贯。把这些证据,连同他存入王二狗户头的钱庄凭证,一并准备好。
第二,让王彦章带人,将王怀招募的那些工匠全部到节度使府,就说节度使大人要亲自询问盐场筹备事宜。记住,要客气,不要伤人。
第三,派快马前往洛阳,将这封密信的内容,先一步送到冯道大人手中。就说是我在晋阳的心腹无意中截获的,请冯大人。
苏顺不解:公子,为何要送给冯道?他虽是宰相,但并非郭党。
正因为不是郭党,才是最佳人选。苏木解释道,冯道为人刚正,最恨贪赃枉法。他若看到王怀的密信,必然怀疑其动机。再者,王怀是税监,直属户部,而冯道作为宰相,有权过问。他若提前知晓此事,必会在朝堂上质问,这样一来,王怀的冒死上书就变成了诬告上官,性质完全不同。
妙啊!苏顺恍然大悟,公子这是在借冯道之手,先断了王怀在朝堂上的后路!
去吧,动作要快。王怀的信使已走了半日,但走的是官道,我们的人走小路,应该能抢在他前面。
三、收网
三日后,洛阳的消息还未传回,苏木率先发难。
这日清晨,王怀像往常一样来到衙署,却发现苏木早已坐在主位上,两侧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衙署外,王彦章的亲兵将整栋楼围得水泄不通。
王监,来了。苏木笑得很温和,但眼神却冷如冰霜。
王怀心中咯噔一下,强笑道:苏大人,这是……
王监,我且问你,增开盐场之事,筹备得如何了?苏木问道。
回大人,一切顺利。清源、乐平的场地已勘察完毕,工匠也招募了三十余人,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便可开工。
哦?工匠何在?
在……在城外临时搭建的工棚里。
苏木点头,对王彦章道:王将军,派人将那些工匠请来。
王彦章领命而去。不多时,三十几名工匠被带到衙署,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神情惶恐。
苏木和颜悦色地问其中一位老工匠:老人家,王监招募你们,是做什么的?
老工匠哆嗦着说:回……回大人,说是要……要开盐场。
月钱多少?
这……
王怀急忙插话:大人,这是下官与他们私下商议的,尚未最终确定……
尚未确定?苏木冷笑,从案上拿起一叠纸,可我这里有三十几份契约,上面分明写着每月一两银子,还盖了王监的私印。王监好大手笔,招募流民当兵,一月不过三贯钱,招募工匠开盐场,竟给一两白银,这钱从哪来?
王怀脸色煞白,他没想到苏木连契约都搞到手了。
不止如此,苏木又拿出另一叠账册,王监,这是你这半个月来经手的盐铁税账目。你上报节度府,说是收入十四万贯,可我派人核查实际入库,只有十一万贯。这三万贯的差额,去哪了?
王怀扑通跪地:大人明鉴!这三万贯,是……是用于盐场筹备……
用于筹备?苏木将一本钱庄凭证摔在他面前,那为何这八千贯,会存入王二狗的户头?这个王二狗又是谁?
王怀彻底瘫软在地,他知道,自己完了。
来人,苏木厉声道,将王怀拿下,搜身!
士兵们上前,从王怀怀中搜出一封还没来得及送出的信。信是写给洛阳的,收信人赫然是郭公子——郭崇韬的侄子郭允明,如今在李从荣手下任职。
苏木拆开信,只见上面写着:晋阳形势危急,苏木察觉我身份,恐不久于人世。郭党名单尚在,请速派人来取。另,赵延寿将军在幽州已准备就绪,若洛阳有变,可南北呼应。
苏木看完,眼中寒光一闪。他走到王怀面前,轻声道:王监,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怀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不仅暴露了身份,还将整个郭党 network 都暴露了。
苏大人,他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郭党遍布朝野,你杀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你以为凭你一人,能抗衡整个朝堂?
苏木不为所动,淡淡道:我不能,但天下百姓能,历史潮流能。郭崇韬已死,他的党羽再多,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王怀,你投身郭党,为虎作伥,可曾想过今日?
他转身对王彦章道:将王怀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另外,派快马前往洛阳,将此信呈给冯道大人,就说晋阳税监王怀勾结郭党余孽,证据确凿,请朝廷定夺。
四、顺藤摸瓜
当夜,节度使府灯火通明。
苏木亲自审讯王怀,但他并不用刑,只是让人将王怀绑在椅子上,在他面前摆了一桌好酒好菜。
王监,你也是个读书人,应该明白大势已去。苏木为他斟酒,若你肯配合,我可以保你一家老小平安。若你执迷不悟,郭党覆灭之日,便是你满门抄斩之时。
王怀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苏大人,我认栽。你想知道什么?
第一,洛阳郭党的核心人物有哪些?
王怀犹豫片刻,最终开口:郭崇韬虽死,但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如今为首的,是他的侄子郭允明,在东宫任太子舍人;其次是前户部侍郎卢詹,现在是太子府长史;还有礼部侍郎崔协,兵部郎中张延朗……
他一口气说出十几个名字,苏木让书记官一一记下。
第二,赵延寿与郭党有何联系?
赵延寿是郭崇韬一手提拔的,郭崇韬死后,他接管了郭党在北方的大部分势力。他镇守幽州,与契丹关系密切,一直在等机会南下。
第三,郭党的图谋是什么?
王怀苦笑:还能是什么?推翻后唐,拥立郭氏后裔,或者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由郭党掌控朝政。李从荣愚蠢短视,正是他们利用的对象。
苏木点头,让书记官将供词拿给王怀画押。随后,他起身道:王监,你配合得很好。我苏木说话算话,你一家老小,我会派人保护。但你本人,必须暂居狱中,待朝廷处置。
王怀惨然一笑:苏大人,我只有一个请求。
我那个在洛阳读书的儿子,他不知我的事,请大人不要牵连他。
苏木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答应你。
五、余波
三日后,洛阳传来消息。
冯道在朝堂上当众出示王怀的密信和供词,弹劾郭允明、卢詹等人结党营私、图谋不轨。李从荣本想袒护,但在铁证面前也无话可说。明宗李嗣源震怒,下令将郭允明等人下狱彻查。
赵岩因办事不力,被太子斥责,贬为地方小吏。而那笔被劫走的盐银,最终还是回到了晋阳府库,只是换了个名目。
苏木在节度使府设宴庆功,李从珂举杯道:苏卿,此次一举拔除郭党在晋阳的眼线,真是大快人心!
苏木却神色凝重:大人,王怀只是小卒,真正的威胁还在幽州和洛阳。郭党虽受打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且……
他压低声音:我怀疑,洛阳朝中还有更大的鱼未曾露面。
你是说……
郭崇韬执掌朝政多年,党羽不可能只有这些小鱼小虾。一定有核心人物,藏得更深。王怀级别不够,接触不到。
李从珂皱眉:那我们该如何?
苏木给自己斟满酒,等洛阳的风波过去,等郭党再次动作。同时,我们要加紧联系那些与郭党有隙的官员,建立我们的朝堂网络。
他举杯向窗外,那里,晋阳的夜空繁星点点:乱世如棋,我们已经吃掉了对方一颗重要的棋子。但棋局远未结束,真正的胜负,还在后头。
窗外,雪已停,一轮明月从云中探出,将银辉洒向大地。苏木知道,这清冷的月光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晋阳,又有多少阴谋在暗处滋生。
但他不怕。因为他手中,已握住了纵横乱世的第一根线头。从这个线头开始,他将一步步织出一张大网,网住所有的仇敌,所有阻碍天下安定的人。
王怀的倒台,只是开始。接下来,该轮到那些更大的猎物了。
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鬼谷子》残卷,想起书中那句话:因其强而强之,因其弱而弱之。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今夜,他便是因王怀之利,制了郭党之权。
而明日,他将因天下之利,制这乱世之权。
晋阳的夜,很静。但在静夜之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苏木饮尽杯中酒,对李从珂道:大人,我们该准备下一步了。
下一步?
苏木指着地图上的幽州,赵延寿该动了。
李从珂心中一凛,他知道,苏木的复仇之路,正式开始了。
而这条路,将牵动整个天下的格局。
夜色渐深,节度使府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有苏木的书房,还亮着微弱的烛光。那烛光映在窗纸上,勾勒出一个伏案疾书的身影。
他正在写一封信,收信人是幽州的一位故人。
信很短,只有八个字:
时机将至,静待吾讯。
他将信装入竹筒,封上火漆,交给等候在门外的小七: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幽州,交给苏全。
小七领命而去。
苏木站在门口,望着北方幽州的方向,喃喃自语:
赵延寿,你杀我父母,夺我家业。这笔血债,该还了。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如同十年前那个血色之夜。
只是这一次,执刀的人,换成了苏木。
而刀,是纵横术铸成的智慧之刀。
杀人,不见血。
十日后,洛阳传来旨意。
明宗皇帝下诏,称赞李从珂治理晋阳有方,赏赐锦缎千匹、黄金五百两。同时,任命苏木为晋阳盐铁转运使,全权负责河东盐铁事务,并赐予便宜行事之权。
这道旨意看似嘉奖,实则是将苏木与晋阳彻底绑定。李从荣虽心有不甘,但在明宗和冯道等重臣压力下,也只能暂时退让。
而苏木,则借着这道旨意,将晋阳的盐铁官营推广到整个河东地区。他派刘知远前往潞州、泽州,王彦章前往代州、云州,将盐铁之利牢牢控制在手中。
更重要的是,他通过王怀的供词,在洛阳建立了一张庞大的情报网。那些与郭党有隙的官员,那些不满李从荣跋扈的重臣,那些心怀天下的清流,都成了他潜在的合作者。
晋阳,从一个边缘藩镇,逐渐成为影响天下格局的重要棋子。
而这一切,都源于对王怀这颗棋子的精准拔除。
苏木站在城楼上,望着南方洛阳的方向,轻声道:
李从荣,你以为你赢了?不,你只是暂时保住了面子。
他转身望向北方幽州,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赵延寿,下一个,就是你了。
而郭党的残余,他最后望向西方长安故地,一个都跑不了。
他摊开手掌,雪花落在掌心,瞬间融化。
这乱世,就像这雪。看似洁白,实则冰冷刺骨。但雪会化,冰会消,春天终会到来。
而我,他握紧拳头,就是融化冰雪的那把火。
远处,晨钟响起,回荡在晋阳城上空。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对于苏木来说,每一天,都是向复仇和理想迈进的一步。
他的纵横之路,才刚刚走完第一步。
接下来,将是更凶险的较量,更复杂的棋局。
但他已准备好。
因为他知道,在乱世的棋盘上,最不起眼的棋子,往往能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而他,就是那个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