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像针扎破了皮囊里的气——秃发王庭确实就在“月亮泪”湖东南边,守军看着不多,帐篷散乱,牛羊倒是圈了一大片。
霍去病一听,眼睛里的火苗噌地就窜起来了。
“还等什么!走!”
休整了一天的人马再次狂奔起来。这次方向明确,正北偏东。
头两天还好,人借着一股劲儿,马也歇过来些力气。霍去病冲在最前头,那匹抢来的匈奴骏马被他催得四蹄腾空,鬃毛飞扬。他时不时回头吼两嗓子,声音劈开风,砸进每个人耳朵里。
“都跟紧了!王庭就在前头!打破它,金子女人随便抢!”
“让匈奴崽子看看,谁才是草原上的狼!”
士兵们咬着牙,眼睛盯着他那像旗杆一样挺直的背影,闷头往前冲。
陈默没吭声,只是留意着日头。跑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他看到队伍里几匹马开始打晃,喘气声也重了。
“霍校尉!”他催马赶上去,和霍去病并辔,“该缓一缓了!马匹受不了!”
霍去病扭头瞥了一眼队伍,眉头拧着,但还是举起拳头:“减速!缓行半刻!”
命令下去,队伍速度慢下来。马匹喷着粗重的白气,汗珠子顺着腿往下淌。
陈默跳下马,走到一个士兵旁边。那兵正龇牙咧嘴地想脱靴子,脚磨破了,血痂粘在皮子上。
“别硬扯。”陈默拦住他,从自己鞍袋里掏出个小皮囊,倒出点浑浊的盐水,“忍着点。”
盐水淋上去,士兵倒吸一口凉气。
“找块软皮垫着。”陈默说完,又去看另一匹走路有点瘸的马,摸了摸马腿,只是肌肉僵硬,没伤到骨头。“牵着走一段,别骑了。”
霍去病骑着马在缓行的队伍旁边来回溜达,看着陈默忙活,哼了一声:“就你事儿多。”
陈默没理他,心里默算着时间和里程。
越往北走,地越荒。第三天,眼前只剩下一片望不到头的砾石戈壁,灰黄的颜色扎得人眼睛疼。太阳毒辣,晒得石头表面能煎鸡蛋。风卷着沙粒,无孔不入,钻进领口、袖口,磨着皮肤。
水囊肉眼可见地瘪下去。
人的精神头也像被晒蔫的草,耷拉下来。没人再喊叫,只剩下马蹄踏在碎石上单调的咔啦声,和压抑的喘息。
霍去病嘴唇干裂起皮,他舔了舔,尝到血味。回头看看队伍,速度明显慢了,不少人伏在马背上,眼神发木。
他猛地一勒马,调转马头,站在一处稍高的石堆上,拔出腰刀,刀尖指向北方,声音沙哑却带着股狠劲:
“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秃发部的老王八就在前头等着咱们去宰!想想打破王庭,有多少好东西!现在怂了,对得起跑死的马吗?对得起磨破的鞋吗?”
他跳下马,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胸膛:“我,霍去病,跟你们一样,两条腿扛个脑袋!你们累,老子也累!你们渴,老子也渴!但咱们是汉军!是爷们儿!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不能憋屈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举起水囊,晃了晃,里面只剩个底儿。他拔开塞子,却没喝,而是把最后那点水,哗啦一下,全浇在了自己头上。
水珠混着汗和尘土,从他年轻却坚毅的脸上滚落。
“跟着我!破了王庭,老子带你们喝最甜的水,吃最肥的羊!”
这一下,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潭。底下那些麻木的眼睛里,重新蹦出点光来。几个老兵啐了口带沙子的唾沫,嘶哑着嗓子喊:“跟着校尉!”
“干他娘的!”
队伍的速度,竟然又快了几分。
陈默看着霍去病那湿漉漉的头发和亮得吓人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这小子,带兵确实有一套。
傍晚,气温骤降。人裹着所有能裹的东西,还是冻得牙齿打颤。找了个背风的洼地歇脚,没人敢生火。
陈默把自己带的肉干分给几个看起来最虚弱的士兵。看到一个年轻骑兵在偷偷抹眼泪,大概是脚疼得厉害,或者想家了。陈默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布,示意他包在磨破的大腿内侧。
“省着点力气,别哭。”陈默的声音在寒风里显得很淡,“眼泪在这地方,结冰更快。”
那兵愣了一下,用力擦了把脸,把布条狠狠勒在腿上。
霍去病凑过来,挨着陈默坐下,递给他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奶疙瘩:“尝尝,从匈奴那儿顺的。顶饿。”
陈默接过来,没吃,握在手里,像握着一块冰。
“照这速度,明天晌午能到。”霍去病望着漆黑的前方,声音低沉下来,“陈默,你说……咱们能成吗?”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陈默看着远处地平线上,几颗星子冷硬地钉在夜幕上。
“尽人事,听天命。”他说。脑子里却闪过一些杂乱无章的碎片——磨破的马蹄,干裂的嘴唇,霍去病浇在头上的那点水,还有……王庭里可能存在的,未知数量的守军。
他把那奶疙瘩揣进怀里。这东西硬得能崩掉牙,但或许,关键时刻真能顶一阵子。
风嚎叫着掠过洼地,像无数冤魂在哭。
(第二百零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