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上开弓比陈默想的还难。
马一颠,他整个人就像狂风里的草人,别说瞄准,能攥紧弓不脱手已是万幸。练了三天,浑身骨头没有一处不疼的。
歇会儿歇会儿。陈默从马背上滚下来,瘫在草垛上直喘气,再练下去要出人命了。
卫青勒住马,看了看天色。去个地方。
跟我来。
2
卫青带着陈默穿过侯府后园,从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出去,沿着山坡往上爬。这坡颇陡,陈默爬得呼哧带喘。
到底…去哪啊?
顶上。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陈默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说不出话。等他喘匀了气,抬头一看,愣住了。
从这里能看见整个长安城。
未央宫的飞檐,连绵的里坊,纵横的街道,还有远处蜿蜒的渭水,都在夕阳下镀了层金。风吹过来,带着草木和尘土的气息。
我靠…陈默喃喃道,这视野…绝了。
卫青站在他旁边,望着远方,没说话。
3
两人并排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着脚下的长安城。
你常来这儿?陈默问。
卫青拾起一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以前在郑家挨了打,或者…心里憋屈的时候,就爬上来看看。
陈默想象着一个半大少年,独自爬上这山顶,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自己。
现在呢?还憋屈吗?
卫青摇摇头,把石子扔出去。石子滚下山坡,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现在…看得更远了。
4
夕阳渐渐沉下去,长安城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远处未央宫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巍峨。
知道那边是什么方向吗?卫青指着西北。
陈默眯着眼看了看:西北?那边…是匈奴的地盘?
卫青的声音在晚风里有些飘忽,河套,阴山,河西走廊…都在那边。
陈默没接话,等着他往下说。
小时候听府里老兵讲过,卫青继续说,说那边天特别蓝,草特别高,马跑起来像飞一样。
也听说…匈奴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顿了顿,手指收紧,抓住身下的石头:边境的百姓,年年遭殃。男人被杀,女人被抢,孩子…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陈默懂了。
5
天色完全暗下来,长安城的灯火连成一片,像地上的星河。
先生,卫青忽然问,你说…大丈夫活一世,该当如何?
陈默被问住了。他来自那个讲究的时代,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
就…好好活着呗?他试探着说。
卫青摇摇头:不够。
他站起身,面向西北。夜风吹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大丈夫当效古人,建功塞外,封狼居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寂静的夜空里,让匈奴人再不敢南下牧马,让边境百姓能安睡到天亮。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这一刻的卫青,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骑奴,也不是那个严谨可靠的护卫统领。
他像一把出了鞘的刀,在夜色里闪着寒光。
6
下山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
快到侯府后门了,卫青忽然停下脚步。
先生教我的那些,他看着陈默,练兵的法子,沙盘推演…都是为了这一天。
陈默愣在原地。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卫青对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如饥似渴,为什么每次沙盘推演都那么投入。
原来他早就有了方向。
陈默张了张嘴,你真要去打匈奴?
卫青点头,等机会。
可能会死。
人都会死。卫青的声音很平静,窝囊一辈子也是死,轰轰烈烈一场也是死。
他推开后门,回头看了陈默一眼:我选后者。
门在陈默面前轻轻合上。
他独自站在门外,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北斗七星在夜空里格外明亮,勺柄直指西北。
那个方向,是卫青要去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