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沈煌的玄色袍角消失在殿门尽头,大殿内那凝滞如铅的空气,才缓缓有了流动的迹象。
沈魏率先快步上前,伸出温暖的手掌,轻轻将孟霜华扶起。
少年掌心的灵力,开始如潺潺溪流般温和地渡入她的体内,渐渐冲淡了她跪了一日所带来的僵硬与酸痛。
“娘亲不必担忧。”
沈魏声音沉稳,全然没有十七岁少年该有的稚嫩感。
“若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姐姐,真是被他人胁迫才嫁与那秦无咎的话,届时儿子必定陪您大闹一场,将姐姐直接接回我们嵩吾山,养着便是。”
“爷爷虽有怒气,也不过是担心上升到宗门争端,让弟子白白死伤引起不愤罢了。真闹起来,一旦上升到宗门之战,我相信爷爷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母亲额角那还带着丝丝血迹的伤口,语气中不自觉添了几分少年人的锐气。
“至于那幽冥老怪确实可怕,但谁也说不清他是否还活着。孩儿这就去求师傅他老人家,让他这次随我们一同前去。便是那幽冥老怪真的尚在,有师傅他老人家在,也定能护得您周全。”
见孟霜华眼中仍满是忧色,他又放缓了语气。
“倒是娘亲该好生打扮一番才对。”
“一会儿去百花阁,挑件极品灵锦裙穿上,那必定美极了。也好给姐姐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是吗?”
“我也得琢磨一下,姐姐会喜欢什么呢?不知道到时候该送她什么东西好。”
“娘亲也该为她挑份像样的礼物,好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才是。”
孟霜华被他的话逗得微微一怔,随即眼眶又热了起来。
她抬手轻轻抚过儿子棱角初显的脸颊,声音哽咽:“我的魏儿,真的长大了。”
“娘!”
一旁的沈墨急忙拽住她的衣袖,八岁的少年仰着头撒娇卖萌道:“我也要去跟姐姐挑礼物!我攒了三年的灵石呢,能买好多好多东西的!”
孟霜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好,我们这就去。”
“休得胡闹。”
沈砚面色一沉,沉声打断。
他步履匆匆,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孟霜华的腰,将她半搀半抱在怀中。
“你娘散去灵力,在这里跪了整整一日,此刻她身心疲惫,理应好生歇息调养。”
“至于礼物之事,有什么好懊恼的?稍后我自会命人备好料子,等你娘身子痊愈,亲手为她绣一个平安符即可,我想这对她而言便是最好的礼物。”
他低头看向妻子,眼底的担忧怎么也藏不住:“先回房,我让丹房煎些凝神汤,一会儿我喂你。”
孟霜华望着丈夫眼中的红血丝,她知道他分明也在殿外跪了整整一日。
终究,她轻轻点了点头,任由他扶着向外走去。
沈魏望着两人相携的背影,对沈墨使了个眼色。
兄弟俩悄悄跟了上去,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父母。
与此同时,在黑荒域另一端的血灵教总坛。
阴森恐怖的笑声正从大殿里滚滚而出,惊得檐下的血蝙蝠簌簌乱飞,洒下几片带血的翅羽。
“哈哈哈!那秦无咎老鬼,真是艳福不浅啊!”
一个满脸血痕的老者,如饿狼般伸出舌头,贪婪地舔了舔嘴唇,猩红的舌头犹如毒蛇吐信,扫过尖锐的牙齿。
“那苏婉歌可是黑荒屈指可数的大美人啊,这简直是得了个天仙般的娇娘!”
旁边的枯瘦修士发出一声嗤笑,哈哈大笑:“莫不是从小就被他调教成的极品?老鬼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肯示人了,啊哈哈哈!”
首座上的血灵教主正把玩着一颗跳动的血色心脏,忽然抬眼,眼底翻涌着猩红。
“你们谁有兴趣?去凑凑这热闹。”
“若是能把人抢回来……”他舔了舔唇角,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日后修行资源提高三成。”
“我去吧!”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唰”地站起,黑袍下露出半张布满獠牙的脸,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正是血灵教三长老夜无牙。
他一边舔着嘴角的血痕,一边发出阵阵阴森的冷笑:“正好试试我修炼大成的‘血煞大法’,看看千机宗的护山大阵,究竟能不能挡得住本座。”
而在灵剑山的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得似能冻结成冰。
“此事,诸位意下如何?”
山主陆乘风的指尖有节奏地轻叩着剑匣,声音低沉浑厚。
他左侧一位白须长老不疾不徐地捻着胡须,沉声道:“众人皆知,秦无咎此举,其目的昭然若揭,他欲借联姻之意,好将千机宗掌控在他的手中。”
“至于他们是否情投意合……说到底只是千机宗的内务,与我灵剑山并无关联。”
“内务?”
右侧的长老骤然将酒杯摔向地面,“砰”的一声,酒杯应声破碎,瓷片如飞花般四散开来。
他怒目圆睁:“哼!道德沦丧!实乃我正道之耻!秦无咎那老儿年逾三百八十多岁,而那苏婉歌尚还未及笄!此等行为,实乃令人不齿!”
陆乘风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神犀利如鹰,环视众人:“罢了。毕竟同属正道宗门,应有的礼数不可废。”
“你们谁愿前往千机宗走这一遭?”
堂下沉默须臾,一位青衣修士站起身来,拱手施礼,高声道:“老夫愿往。也好去瞧瞧,若他秦无咎不给老夫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倒要看这场闹剧他们究竟会如何收场。”
在仙侠岛的浮空殿上,白衣胜雪的女子正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着弟子禀报,鬓边的珍珠串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哦?就是那个十九岁金丹初期,身负‘神秘体质’,觉醒了‘天运神通’的苏婉歌?”
她忽然笑了,眉眼弯弯如新月:“有意思。”
一位面色阴恻的老者突然站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了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正好也有百年没见过秦无咎那厮了,借此机会去会会他。”
“也让我瞧瞧这场大戏,究竟够不够味儿?”
而在千机宗苏婉歌的房间里,铜镜清晰地映出两张分毫不差的脸。
一张是她自己,眉宇间凝着惊惶与不安;另一张属于暗卫影铃,垂眸侍立的姿态,连鬓边碎发拂过颈侧的弧度都与她一般无二。
“像,真像……”
苏婉歌喃喃自语,指尖悬在镜前,几乎要触到那片以假乱真的倒影。
影铃躬身道:“少主放心,这‘千幻易容丹’除非是神府以上修士以神魂直接探查,否则便是贴身站在神府修士身旁,他也瞧不出破绽。”
苏婉歌沉凝片刻,转身稳稳褪去粉裙,与影铃交换衣物。
黑色劲装加身的瞬间,她似乎也将那份少宗主的柔弱尽数卸下,腰间的玉带勒出紧实的腰线,更显利落。
她凝视着眼前与自己毫无二致的影铃,以及身后肃立的暗卫统领和十八位暗卫,将千机令郑重地交到影铃手中。
“接下来就仰仗你们了。若秦无咎前来查问,就说我在房中闭关修炼,不见外客。”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众人紧绷的面庞,再次嘱咐道:“若他执意闯入,切不可与他过多纠缠,以免露出破绽。”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似有千斤之重:“你们……务必小心。”
影铃接过令牌,与其他暗卫一同单膝跪地:“我等誓死追随少宗主。”
苏婉歌迅速戴上隐息面具,将装满气血丹的储物袋系在腰间,左手指尖触到袋内丹药的棱角,才心中稍定。
秦无咎三日前在大殿所言又在她耳边回响:“你我联姻,方可与太上长老抗衡。”
那时她只觉心惊,此刻却如五雷轰顶她竟然忘却了那位真正的定海神针!
父亲生前曾提及,宗门最深处隐匿着一位太上老祖,常年于禁地参悟极境法则。
历代宗主皆传下严令:除非宗门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否则绝不可轻易打扰老祖闭关。
前几日太上长老篡夺大权时,她被混乱局势冲昏了头脑,竟然这位最后的底牌人物抛之脑后。
“若能抵御住禁地的死气侵蚀,将老祖请出来主持大局……”
苏婉歌紧紧握住手中的“千机剑”,地阶七品的剑身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这是唯有历代宗主才可持有的身份象征。
“太上长老贪恋权势,秦无咎也同样贪恋权势,可老祖……定然不会坐视宗门落入奸佞之手。”
她最后望了眼窗外千机宗的轮廓,飞檐在月色下投出沉默的剪影。
三个时辰后,她来到了一片死气缠绕的森林,腐叶在她脚下发出细碎的碎裂声。
她急忙掐诀施法,用千机剑打开了禁地结界的刹那,黑风卷着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窒息。
脚下的泥土瞬间被死气蚀成墨色的淤泥,她每迈出一步都像陷在翻涌的沼泽里,靴底很快便被蚀出细密的孔洞。
苏婉歌咬着牙,运转灵力护住心脉,丹田处的金丹嗡嗡作响,散发出温暖的光。
她的身影很快被禁地深处的浓黑吞没,只余下剑穗上的银铃在死寂中偶尔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