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的声音像突然撕开黑夜的闪电，劈进了孙菁混乱的脑海。
那道强光让她看清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可能——这个看似落魄的男人，也许不是累赘，而是唯一的突破口。
她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李烨的侧脸。
那张脸粗糙黝黑，却刻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下颌紧绷，鼻梁挺直，眉骨下的眼睛深不见底。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反驳。
“你……”她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有证据？”
“有。”
他答得毫不犹豫。
“所有原始手稿，从草图到成稿，还有当年的灵感笔记，我都留着。虽然纸已经发黄，但日期、签名、完整的创意脉络，时间线很清楚。”
那些他视若珍宝的纸张，没想到会从缅怀的纪念，变成保护孩子和她的武器。
孙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算能证明手稿是你的，也只能反驳孙成斌说‘图纸来历不明’的谎言。这没法证明孙氏现在的方案没借鉴你，法律上还是模糊地带。而且——”
她语速加快，“这阻止不了他曝光孩子和你的关系！那把刀还悬在头上！”
“我知道。”
李烨点头，眼神锐利。
“所以不能光挨打。孙成斌这么嚣张，肯定还有后手，或者……”他语气冷下来，“他自己就不干净，觉得我们没法反击。得找到他的破绽，先动手。”
他向前倾身，目光沉静却带着压力：
“你在孙氏这么多年，手里有权，就没听到过一点关于孙成斌违规的风声？他负责的项目，账目干不干净？或者……他跟竞争对手，有没有私下联系？”
孙菁心头一跳。
一些被她压下去的疑点浮了上来。孙成斌负责的海外子公司，账目确实有些蹊跷，利润和投入对不上。
也有风声说，他和势头正猛的“启明设计”的高管见过几次，都不是公开场合。但这些线索太模糊，她一直没找到线头，也没时间深挖。
“我……确实有点方向，”她拧紧眉头，“但没证据，而且时间太紧了，明天竞标会就……”
“把你怀疑的告诉我。”李烨打断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也许我这个局外人，被他当成随便就能踩死的蚂蚁，反而能看到你们圈子里人注意不到的东西。”
孙菁紧紧盯着他，内心剧烈挣扎。
把这些还没证实的公司内部怀疑透露给李烨这个“外人”，风险太大。
这可能会给她自己，甚至给公司带来麻烦。
可眼下前狼后虎，几乎是绝境。
李烨眼中的真诚和决心，像一道光，穿透了她因压力而产生的迷雾。
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在她严防死守的心里撬开了一道缝。
也许……他真能提供不一样的视角？也许这个在底层挣扎的人，对黑暗和算计，比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更敏感？
这念头像赌徒的最后一搏，疯狂，却诱人。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力气，终于开口。她简要地、谨慎地说了对孙成斌海外项目账目，以及可能和“启明设计”有私下接触的怀疑。
李烨静静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深了。他沉默片刻，像是在快速消化这些信息。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孙菁意外的动作——他从旧工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屏幕碎裂的老款手机。
“这手机破，”他熟练地解锁，点开一个音频文件，把屏幕转向孙菁，上面一段声波在跳动，“但录音还行。”
孙菁愕然看着那小小的屏幕，又猛地抬头看李烨。
“我刚到的时候，听见里面在吵，提到了你和孩子。”李烨语气还是很平，像在说一件小事。
“我就录了下来，想留着当后手，怕他以后还有更脏的招对付你。也许……能当谈判的筹码，或者报警的证据。”
他顿了顿，看着孙菁震惊的眼睛，补充道：
“现在看，也许能派上用场。这里面，至少录下了孙成斌亲口承认用孩子威胁你，逼你退出竞标会并且辞职。这虽然不能直接扳倒他，但能证明他动机不纯，手段下作，可以作为我们反击的开始，撕了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涌上孙菁心头。
震惊，后怕，一丝微弱的庆幸，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独自承受威胁、觉得孤立无援的时候，这个被她冷漠驱逐、几乎剥夺了一切的男人，竟然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暗中为她、为孩子，做了这样的事！
“至于他财务上可能的问题，还有和‘启明设计’的勾结……”李烨眼神闪了闪，掠过一丝精明的光，这神情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异地契合。
“我有个想法，可能得冒点险，但……值得一试。”
他压低声音，尽管四周空旷无人：
“孙成斌这种人，傲慢，自大。他认定我已经烂在泥里，构不成任何威胁。也许……我可以利用这点，试着接近他手下那些具体办事的人。工地上的工友，认识三教九流的人。有些消息，你们那个层面听不到，在底层反而可能流传开。”
他的目光回到孙菁脸上，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绝：
“给我一晚上时间。你把你知道的、他可能有问题的那几个海外项目名字，还有‘启明设计’那个高管的名字，告诉我。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就算挖不到核心证据，找到点旁证，或者制造点混乱，打乱他的步骤，也是好的！”
孙菁看着眼前仿佛脱胎换骨的李烨，看着他眼里燃烧的混合着父爱、不甘和智慧的火光，她一直紧绷的心弦，好像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冰在加速融化。
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从心底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