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先行下车，打起帘子。
王明杰下车后，早有两名伶俐的小厮守在门前，躬身行礼：“少爷回来了。”
踏入院中，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
“少爷，热水已备好了，是先沐浴解乏，还是先用些粥膳？”青荷轻声询问，一边引着他往内院走。
“先沐浴吧！”王明杰道。
此刻他更想洗去一身尘埃与疲倦。
浴房内蒸汽氤氲，巨大的柏木浴桶中已注满温度适宜的香汤，水面飘着几片舒展的草药叶子，散发出宁心静气的淡淡清香。
青荷伺候他宽衣。
褪去穿了三天、沾染了贡院号舍特殊气味的青衫，踏入温热的水中，王明杰嘴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热水包裹住身体，丝丝暖意透过皮肤渗入四肢百骸，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
他闭上眼，将头枕在桶沿特制的软垫上，任由思绪放空。
青荷没有让丫鬟们过多打扰，只亲自在一旁添了些热水，将干净柔软的中衣和便袍放在熏笼上烘着，动作轻柔而熟练。
沐浴完毕，换上干爽舒适的素白中衣，外罩一件宽松的靛蓝软缎便袍，王明杰当即觉得整个人清爽了许多，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也缓解了不少。
青荷引他至暖阁，这里已摆好了晚膳。
并非大鱼大肉，而是几样极其清淡却颇费功夫的滋补药膳：一小碗熬得米粒开花、香气扑鼻的燕窝薏米粥，一碟清蒸的枸杞山药糕，一盅撇净了油的乌鸡汤，并两样时鲜小菜。
“少爷刚出考场，脾胃虚弱，不宜骤进油腻，需以清淡温补之物慢慢调理。”青荷一边布菜，一边柔声说道。
王明杰心中暖流淌过。
青荷，将他照顾得很好。
按照母亲和小莲姨母的安排，科考之后，青荷就将是他的妾室。
小莲二十余年前的期望（成为男主人妾室），即将在她女儿身上实现。
王明杰慢慢用着这精心准备的晚膳。
粥品软糯甘香，山药糕清甜不腻，鸡汤醇厚温暖，熨帖着肠胃，也仿佛安抚了疲惫的灵魂。
用罢晚膳，又有丫鬟奉上漱口的香茶和温热的毛巾。
一切收拾停当，青荷才道：“少爷，今儿个什么都别想，好生睡一觉便是。您的屋子已重新熏暖了。”
王明杰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寝居。
房间内温暖如春，床铺锦被柔软，熏笼里余温犹在，空气中飘散着助眠的安息香气息。
他挥退了想要留下守夜的丫鬟，独自在窗前站了片刻。
窗外月色朦胧，庭院寂静。
文会试已然结束，结果如何，已非他所能左右。
此刻，他只需将一切纷扰暂抛脑后。
吹熄灯烛，躺进柔软的被衾之中。
身体的疲惫与热水、药膳带来的舒适感交织，困意很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只有檐下风灯的光芒，温柔地守护着这座小小院落，以及其中终于得以安歇的年轻士子。
当然，或许还有王至诚那庞大且无处不在的神魂之力也在默默守护着这里。
本届阅卷在贡院内的至公堂进行。
十八位阅卷官，皆是朝中清望大臣、翰林学士。
赵德柱作为主考，坐镇中央。
试卷糊名、誊录，确保公平。
阅卷官们埋头批阅，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低声讨论。
经义卷批阅最快，诗赋卷次之，策论卷最慢。
第三日，策论卷批阅过半。
一位阅卷官拿着份试卷，走到赵德柱面前。
“赵大人，这份策论……您看看。”
赵德柱接过试卷，凝神看去。
越看，神色越凝重。
文章笔力雄健，见解深刻，条理清晰，所提三要——固本、强兵、树人，句句切中时弊，且与王至诚这些年的施政方略隐隐相合。
这份试卷经数位阅卷官传阅，很快，不少人心里都有了相似的猜测。
原因无他，这份策论的观点、文风，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早有心思活络之人，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局面，私下设法寻来了王明杰之前的墨卷摹本，下苦功辨认过他的文风（为了讨好王至诚）。
因此，此刻，虽试卷糊名誊录，但文章中的那份神韵与筋骨，依旧让几位有心人眼皮直跳。
一位年资较老的阅卷官捻着胡须，低声道：“此文……格局宏大，切中肯綮，非深谙朝局、胸怀大志者不能为。”
旁边另一位心照不宣地接口：“确乎有几分……风骨。”
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坐在上首的赵德柱。
他，可是大亲王的“近臣”！
赵德柱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心中念头飞转。
此文本身足够优异，列为前三甲乃至魁首亦无不可。
而且，若真是那位的“侄儿”……
他心中盘算已定，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那试卷又仔细看了一遍，沉吟道：“此文……论时务三要，颇有见地。列为魁首，亦属应当。诸位以为如何？”
在座的都是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谁听不出这话里的倾向？
当下便有人附和：“赵大人所言极是。此文确为本场翘楚。”
“依下官看，此文…确该定为会元。”
气氛正朝着某个默契的方向滑去。
就在此时，至公堂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穿着王府从人服饰、神情精干的管事，在贡院官员的陪同下，径直走了进来，对赵德柱及众阅卷官团团一礼。
“小人奉大亲王之命，前来传话。”管事声音不高，但清晰稳定。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肃然。
赵德柱更是站起身：“不知王爷有何训示？”
管事垂目道：“王爷说，科举取士，国之重典，唯在‘公平’二字。无论考生出身如何，文章面前，人人平等。请诸位大人务必秉公阅卷，依才定等，万勿因其他缘故，失了分寸。”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让几个正想着如何顺水推舟（讨好王至诚）的阅卷官心头一凉。
赵德柱也是一怔，旋即立刻躬身：“下官谨遵王爷教诲！必当秉公处置，绝不徇私！”
管事点点头，不再多言，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堂内一时寂静。
几位阅卷官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
王爷这话……是正话，还是反话？
是真要求公平，还是提醒他们别忘了王明杰是谁的“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