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七月八日，清晨五时三刻。
上海法租界霞飞路的一栋西式公寓内，张明渊教授如往常一般准时醒来。
他披上睡袍，踱步至客厅角落那台飞歌牌收音机前，熟练地拧动旋钮，每日此时，他都要收听上海广播电台xqhA的早间新闻节目。
然而今日，收音机里传来的却不是熟悉的新闻前奏，而是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字正腔圆：
春蕾实业学堂招生，明日启动！全免学费，供给食宿，不分男女，培养实业英才！上海、南京、武汉、广州、北平、天津、成都七城同步招生！招生地点：上海太古码头三号仓库，南京下关码头客运中心，武汉江汉关码头......
这段播音以五分钟为间隔，循环往复。
张教授诧异地切换到华美电台，听到的竟是同样的内容；再转到天主教电台，依然如此。
这一刻，他意识到这不是偶然的节目调整，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宣传风暴。
不得了......张教授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整座城市正在晨光中苏醒。
南京路先施公司的橱窗喇叭里，行驶的电车车厢内，乃至弄堂口烟纸店的收音机中，这段播音如同无形的潮水，在黎明时分就淹没了整座城市。
在闸北的一个棚户区内，十六岁的陈阿娣正借着煤油灯的微光帮母亲准备早餐。
突然，邻居家的收音机里传来了这段播音，她手中的锅铲一声掉在地上。
全免学费......供给食宿......阿娣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闪烁亮光。
六时整，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外滩时，更震撼的景象出现了。
海关大楼面向黄浦江的整面墙壁，不知何时已经悬挂起一条三十米长的巨幅布幔，春蕾招生四个大字在晨曦中格外醒目。
每个字都有一层楼高，用鲜红的颜料书写在米白色的厚帆布上，从大楼顶层一直垂落到二层窗口。
我的天......在汇丰银行工作的史密斯先生刚走出公寓，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手中的公文包地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更令人震惊的是，沙逊大厦、汇丰银行大楼，乃至整个外滩一线的标志性建筑，都披上了同样的巨幅布幔。
六时十五分，当第一班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南京路时，等候在站台的人们发出了惊呼。
电车的整个车身都被贴上了红底白字的春蕾招生宣传画。
1路、2路、3路......所有线路的电车，无一例外，就连车顶的广告牌也换成了统一的宣传画面。
这得花多少钱啊......一个穿着长衫的老先生扶了扶眼镜，喃喃自语。
在公共租界的主要干道上，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们正在忙碌地更换路牌旁的广告牌。他们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显然经过专业训练。
一夜之间，从外滩到静安寺，从虹口到徐家汇，所有重要的路口，都被春蕾招生的广告占领。
七时整，当报贩们开始沿街叫卖时，这场宣传风暴达到了高潮。
看报看报！全上海报纸头版都被春蕾招生包了！报童王小狗今天格外卖力，他的叫卖声在福州路上回荡。
路人们纷纷驻足购买，然后在翻开报纸的瞬间全都愣住了。
《申报》的头版，没有往日的时政要闻，只有一个占据整版的巨幅广告，正中是春蕾招生四个大字，下面是四行醒目的宣言：
不收一文学费！
食宿全包到底！
不分男女皆收！
学成直送名厂！
每一个字都用了最大号的黑体，加粗描边，仿佛要破纸而出。
最下方是一行稍小但依然醒目的字：明日始，全国七城同步招生，详询各招生点。
这仅仅是开始。
《新闻报》、《时报》、《时事新报》......不止上海，全国所有有影响力的中文报纸，头版全都是同一份广告，同样的设计，同样的宣言。
就连《字林西报》等英文报纸的头版，也刊登了Spring bud Enrollment的广告。
在《申报》报馆内，总编辑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
王总编，明天头版还能不能加一期？我们愿意出双倍价钱！
对不起，春蕾招生已经包下了未来三天的所有头版。
总编室里，史量才看着桌上的报纸，对几位主编苦笑道：这个陈嘉树，做事真是不留余地，我们报纸创办几十年，头版从来没有被一个广告连包三天。
到了中午，春蕾招生已经成为上海滩唯一的谈资。
在外滩的银行区，经理们趁着午休时间聚在一起议论：
听说连南京的《中央日报》头版都被包了三天！
这得要多少钱？十万大洋都打不住吧？
十万？我看至少要二十万！
在杨树浦的纺织厂里，女工们趁着午休时间，围在一起传阅着一份工头带来的《申报》。
阿珍，你快看看，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吗？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工急切地问。
年轻女工仔细读着报纸，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真的！全免学费，还管吃住！明天就开始招生！
在圣约翰大学的校园里，学生们也在热烈讨论：
你们看这个课程设置，机械制造、化学工程，都是最实用的科目。
毕业后还能直接进明远、永利这样的大厂，这条件比出国留学都不差！
更让人惊讶的是，在先施公司的橱窗前，人群里三层外三层，都在观看橱窗里循环播放的春蕾招生介绍影片。
这是上海第一次有人用电影胶片来做广告，影片中展示了未来的校舍、实验室，还有来自欧美的教师团队。
设在太古码头三号仓库的上海招生点，虽然要次日才开放，但已经有不少人提前来探路。
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安装指示牌，布置等候区，清点宣传材料。
仓库大门前，工人们正在搭建临时遮阳棚，旁边停着几辆水车，准备在明日炎热时给排队的人群供水。
更让人吃惊的是，现场还搭建了临时医疗点，配备了专业的医护人员。
考虑得真周到啊。一个路过记者忍不住赞叹。
工作人员微笑着递给他一份宣传画册：明天会更周到。
这份铜版纸彩色印刷的精美画册，让记者再次震惊。
画册里不仅详细介绍了学堂的课程设置、师资力量，还附上了校舍的立体效果图、实验室设备清单，甚至还有学生宿舍的内景图。
这画册的成本，怕是比很多学校的学费都贵。记者暗自思忖。
傍晚六点，当上班族们走出工厂走出办公楼时，广播里再次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电车依然披着红色的广告在街道上穿梭，外滩的巨幅布幔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
在闸北的棚户区里，陈阿娣小心翼翼地将那份从邻居家借来的报纸抚平，仔细地阅读着每一个字。
她的母亲坐在旁边，默默地缝补着衣服。
娘，我想去试试。阿娣轻声说。
母亲抬起头，看着女儿明亮的眼睛，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在南市的石库门里，退休的老教师李老先生戴着老花镜，仔细研究着报纸上的课程设置。
这个春蕾招生，不简单啊。他对老伴说，这些课程设置，比很多大学都要实用。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礼查饭店的咖啡厅里，几个外国记者正在讨论今天的见闻。
这是我见过最大手笔的宣传 campaign。《字林西报》的记者詹姆斯说，中国人终于学会现代的商业运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