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推开家门的时候,手机还在固执地响着。
他没有接,只是轻轻按灭了屏幕,动作干脆而冷漠。
走廊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线洒下来,不刺眼,也不昏沉,像是被精心调校过一般,温柔地铺满整个空间。
他知道这是苏瑶的习惯——她总把灯光调成这种颜色,像黄昏最后一缕阳光,安静、安稳。
他脱掉笔挺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领带松开两颗扣子,皮鞋也没换,径直往书房走去。
会议纪要还没批,明天一早还有三个跨国视频会要开,时间像被压缩的弹簧,绷得人喘不过气。
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又忽然停住。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泛出一层淡淡的青白,有点凉,像深夜湖面浮起的雾。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苏瑶端着碗走了进来。她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寂静。
那是一碗银耳莲子羹,瓷白的碗沿还冒着细微的热气,在灯光下氤氲成一片薄雾。
她没说话,绕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搭上他的肩,掌心微温。
林玄没动,脊背依旧僵直。
“先吃点东西。”她说,声音低柔得像风拂过树梢,“你晚饭就没好好吃。”
他低头看那碗,勺子摆在旁边,摆得整整齐齐,像是她连细节都替他想好了。
他伸手拿起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温度正好,不烫不凉,甜度也恰到好处,是小时候她母亲常做的味道。
苏瑶的手还在他肩上,缓缓地按着,力道适中,像春日溪流冲刷着疲惫的石头。
他闭了下眼,肩膀一点点松了下来,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喘息。
“今天的事都处理完了?”她问。
“差不多。”他说。
“别骗我。”她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定,“你手机从下午就没停过。”
他没回答,只是盯着屏幕上未读邮件的红色数字,像看着一片无法填平的海。
她停下动作,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仰头看他。
她的目光清澈,没有质问,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像月光落在静谧的湖面。
“林玄,你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扛。我在,不是摆设。”
他看着她。
她眼睛很干净,没有逼问他到底多累,也没有说那些“休息一下吧”之类的话。
她只是看着他,像十五岁那年一样,无声却坚定。
他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他在训练营摔断了腿,硬撑着没叫一声。
晚上偷偷爬起来写战略推演,疼得额头冒汗也不敢停下。
苏瑶也是这样,端着水进来,一句话不说,就坐在旁边陪他。
她不打扰,也不离开,只是存在。一直到天亮。
“谢谢你。”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谢什么。”她站起来,顺手把剩下的羹往他那边推了推,“吃完再工作。”
他把碗端起来,一口一口喝完,连最后一点汤汁都没剩下。
她接过空碗,顺手把几份非紧急的文件抽走,放到另一张桌上,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这些明天再看。”她说,“你今天已经做得够多了。”
他想说还有急的,但看到她的眼神——那里面没有责备,只有心疼和理解——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像吞下一块温热的石头。
她关掉台灯,只留一盏小夜灯亮着。
房间暗了下来,却不至于黑,光影交错间,像是为他保留了一处安全的港湾。
她拉过一张柔软的毛毯,轻轻盖在他腿上,边角仔细掖好。
“睡一会儿。”她说,“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身体一下子沉下来,像是漂泊已久的船终于靠岸,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叹息。
手机又震了一下,震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没去拿。
苏瑶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他呼吸变慢了,手垂在毯子外,掌心朝上,像一个无意识的求助姿势。
她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轻轻塞进毯子里,然后熄了灯,关门出去,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场久违的好梦。
客厅里静下来,只剩下钟表滴答的轻响。
她坐在沙发上,打开平板,调出林氏集团的全球运营监控界面。
东欧数据中心b区冷却系统异常记录还在,虽然自动切换成功,但她还是皱了下眉,给技术组发了条消息,要求明天提交详细报告,并附上硬件检测清单。
她又点开行程表,翻到下周。
林玄的日程排得密不透风,连续七天没有完整休息时间,甚至连午休都被切割成碎片。
她在备注栏写了一行字:考虑调整节奏,安排一次短途出行。
她没写具体地点,也没通知任何人。只是把这件事记了下来,像埋下一粒种子,等待合适的时机生根发芽。
半小时后,她起身回房。
路过书房时,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翻身的声音。她停下,透过门缝看了一眼。
林玄侧躺着,毯子盖得好好的,眉头松开了,唇角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梦里遇见了什么温柔的事。
她轻轻走开,嘴角也微微扬起。
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分,林玄醒来。
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细长的金线,像时光悄悄划过的痕迹。
他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毯子,脚边放着拖鞋,已经翻过来,内里还残留着暖意。
他穿上鞋,走出书房。
厨房有动静,锅铲轻碰的声音,油星爆裂的细微声响,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他走过去,看见苏瑶在煎蛋。灶台干净得反光,食材摆得整整齐齐,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画。
她穿着浅灰色的居家服,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动作熟练而从容。
“醒了?”她回头看他一眼,眼神清亮,“洗个脸,马上就好。”
他点头,转身去洗漱。
回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两个边缘微焦的煎蛋,一份翠绿的清炒菠菜,还有一杯温水,杯壁凝着细小的水珠。
他坐下,开始吃。
苏瑶坐对面,没动筷子。“今天第一个会是九点,我已经让司机提前半小时到。文件我整理好了,在你公文包最上层。”
他嚼着食物,安静地听她说。
“东欧那边发来报告,昨天的系统警报是传感器误报,实际运行正常。”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但我让团队再查一遍硬件,不能只信自动反馈。”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中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赞许。
她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是插手你工作,只是帮你多看一眼。”
他点头。“辛苦你了。”
“别跟我客气。”她说,声音轻快了些,“我们之间,不用这个。”
吃完饭,他拿起公文包,往外走。她送他到门口,顺手把车钥匙递给他。
“晚上回来吃饭吗?”她问。
“看情况。”他说。
“嗯。”她没追问,只是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记得喝水。”
他点头,开门出去。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听见她说:“林玄。”
他回头。
“你昨晚睡着的时候,说了句梦话。”
他等她说下去。
“你说——‘别走’。”
他没说话,眼神微微颤了一下,像平静湖面被风吹皱。
电梯往下走。
他站在原地,直到门完全关闭,金属门映出他模糊的轮廓,沉默而孤独。
办公室里,他放下包,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
邮件列表跳出来,几十条未读,红点刺目。
他一条条点开,处理,动作精准如机器。
十分钟后,他停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伸手去拿水杯。
杯子是新的,不是他常用的那只。
通体素白,握感温润。
上面贴了张纸条:记得每小时喝一次,别等口渴。
他把纸条揭下来,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放进抽屉最里层,像收藏一件不愿示人的秘密。
然后开始打电话。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助理送来盒饭。
他打开,是清淡的饭菜,配了枸杞鸡汤。
他吃了一口,发现米饭下面压着一张小卡片:你今天已经有三次跳过用餐提醒,下次我直接打给你。
他把卡片翻过来,背面写着:我知道你在忙,但身体不是机器。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把卡片夹进笔记本里,夹在第一页。
下午三点,他开完第三个会,揉了揉太阳穴。手机震动,是一条新消息。
苏瑶发来的:刚联系了东欧团队,他们准备了一份应急预案升级方案,我已经转给你邮箱。另外,你忘了吃药。
他点开邮箱,附件确实到了,命名清晰,分类明确。
他回复:看到了,谢谢。
她回得很快:不谢。还有,今晚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回来吃吗?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窗外的城市在玻璃上倒映出流动的光影。他敲下几个字:争取。
她没再发消息。
晚上七点五十三分,林玄走出公司大楼。天已经黑了,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他上车,车子启动。
半路上,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电话通了。
“喂?”她的声音传来,背景安静,像是特意压低了。
“我快到了。”他说,“大概二十分钟。”
“好。”她声音轻了些,像春风拂过耳畔,“锅里温着。”
他挂了电话,靠在座椅上,闭上眼。
车子平稳行驶在夜色中。
他知道,有个人在家等他。
知道他累了,知道他不会说,但她一直都在。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掠过,光影扫过他的脸,明暗交替。
他没睁眼。
但嘴角动了一下,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透出底下未曾熄灭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