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轻轻合上笔记本,动作细致而克制,仿佛怕惊扰了清晨的寂静。
她将本子缓缓塞进包里,拉链合上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开灯,独自坐在书桌前,指尖在木质桌面上轻叩两下,节奏缓慢,像在回应某种内心的节拍。
窗外,天光初露,灰蓝色的晨雾尚未散尽,楼下的街道还沉浸在朦胧的安静中,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车响,像是城市苏醒前的低语。
她侧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亮起——六点零三分,时间刚刚开始流动。
她打开电脑,屏幕幽幽地映出她的脸。
昨晚绘制的地图被调了出来,清晰地铺展在眼前:老式公寓、科技园区、金融大厦、社区打印店、图书馆三楼东区……几个地点已被她用不同颜色标注得井然有序。
而那个b1-07储物间,她用红笔重重圈了三遍,仿佛要将它从虚空中钉住。
她先把地图打印出来,纸张滑出打印机时带着一丝温热。
随后又抽出一张空白纸,摊平在桌上,执笔写下计划。
第一行,只两个字:“找人”。
第二行分三项:查监控、问熟人、贴启事。
字迹工整,毫无迟疑。
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的静谧。
是之前联系的私家侦探事务所回电。
对方语气专业而冷静,表示可以接单,但需当面详谈。
她默默记下地址,起身换衣,动作利落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十点整,她推开了咖啡馆的玻璃门。
风铃轻响,陈侦探已在角落落座。
他四十多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眉宇间刻着常年奔波留下的倦意,说话直截了当,不绕弯子。
听完她的陈述后,他微微前倾身子,问:“你想找的人,为什么这么难找?”
她目光沉静,“他做事从不留痕迹。”
陈侦探点了点头,眼神多了几分凝重,“这类人,要么是职业习惯,要么就是刻意隐藏。
你有照片吗?身份证号?社交账号?”
她轻轻摇头,“只有名字,和一些大概的特征。”
“那难度很大。”他坦率地说,
“但我们可以从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入手。
你说地下停车场有个储物间?
我们可以调取周边摄像头,看看有没有他进出的画面。
另外还能查水电登记、快递签收记录,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
她没犹豫,当场签下合同,付了定金。
陈侦探承诺三天内提交初步报告。
离开咖啡馆后,她驱车前往林玄大学时期的宿舍区。
那里如今已被改造成创业园区,旧日痕迹早已被玻璃幕墙和现代标识覆盖。
她在前台打听两位同班同学的去向。
一个早已移民海外,音讯全无;
另一个曾创办公司,却因经营不善破产,如今闭门谢客,拒不见人。
她在那栋写字楼楼下等了整整两个小时。
暮色渐浓,楼宇灯光次第亮起,可大门始终冷清,无人出入。
最终,她掏出手机,发去一条微信,内容只有两个字:“林玄。”
半小时后,回复跳了出来:“他从来不提私事,我们也不熟。”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片刻,指尖一划,删除了整个对话记录,然后发动车子,驶入夜色。
下午两点,她与婚礼策划师见面。
对方还记得她,提到林玄时却一脸模糊,“新郎很安静,婚礼全程几乎没怎么说话。
彩排那天他还提前四十分钟到场,在角落里一个人核对流程表,特别认真。”
“他有没有提过常去的地方?”她追问。
策划师思索片刻,“好像说过城南有个自习室,偶尔晚上会去。具体名字我不太清楚。”
这句话如一道微弱电流击中了她,心跳骤然加快了一拍。
她迅速记下:城南24小时自习室。
接着,她找到当初的婚介介绍人。
那人态度冷淡,语气疏离:“你们都离婚了,还找他干什么?”
她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问是否有联系方式或旧住址。
“资料早就清理了。”对方淡淡回答。
房产中介那边也一无所获。
林玄当年租房全用现金支付,合同到期便悄然搬走。
拆迁通知下达前他就已离开,未留任何联络方式,如同从未存在过。
傍晚六点,她回到办公室。助理递来一份文件——寻人启事草稿。
她反复修改,字斟句酌,最终定稿:
“如有知情者,请联系本人,愿酬谢。身高约一米八,气质沉静,做事极有条理。”
她坚决拒绝附上照片,也不愿透露更多细节。
只留下一个临时手机号和加密邮箱,像在小心翼翼守护一段不愿示人的秘密。
第二天上午,她亲自带着打印好的启事,走进高校公告栏张贴。
阳光斜照在纸面上,墨迹清晰。
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却无人询问。
她在科技园区的咖啡馆门口也贴了一张,店员站在门口扫了一眼,没有阻拦。
当晚八点,她坐在家中电脑前,手指不停刷新邮箱页面。
一共收到三封邮件。
一封误认,在地铁站看到相似背影;
一封明显是骗钱的;
还有一封,赤裸裸的骚扰信息。
她面无表情地关闭页面,转而打开地图软件。
输入“城南24小时自习室”,导航显示车程四十五分钟。
第三天清晨七点,她准时出现在那家自习室门前。
玻璃门上贴着二维码,扫码付款即可进入。
室内整洁明亮,座位之间设有隔板,墙上醒目地写着“禁止喧哗”。
她找到管理员——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神情温和却带着警惕。
“五年前,有没有一个叫林玄的人经常来?”
对方皱眉回忆,“名字记不清了,但我们有登记系统。你要查人,得提供身份证明。”
她低声说:“他是我家人,已经失联很久了。”
管理员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那你等等。”
十分钟后,她拿着一张打印纸走出来。
纸上写着:用户Id,最后一次登录时间为五年前十二月十七日凌晨一点二十三分。
消费记录显示,此人累计充值三千六百元,平均每周来三次,大多选择深夜时段。
没有姓名,没有电话,只有一个编号,像一座孤岛漂浮在数据海洋中。
她又问能否查看监控。
管理员摇头:“硬盘最多保存三个月,早就不在了。”
她站在门口,冷风迎面吹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她掏出手机,拨通陈侦探的电话。
“查到了一个地方,叫城南24小时自习室。
用户Id,可能是他。
你们能查这个账号绑定的信息吗?”
“我们试试。”陈侦探的声音沉稳,“但这类平台通常不实名注册,除非他绑过支付方式。”
“麻烦尽快。”她说完便挂断。
她没有立刻离开,在附近慢慢踱步。
街角有家打印店,招牌斑驳褪色,像是被岁月侵蚀过的旧梦。
她推门进去。
老板抬头,手里还捏着一张A4纸。“要打印什么?”
“五年前,有没有一个男人常来打资料?个子高,话少,不太爱交流。”
老板挠了挠头,“太久啦,记不得了。”
“他可能带过U盘。”
“那你去楼上问问。”老板指了指楼上,“不过监控设备早就换了,以前的都清了。”
她走出店门,站在路边。街上车辆稀少,梧桐叶随风轻晃,投下斑驳影子。
她掏出笔记本,在“自习室”下方写下一行字:“需查支付记录与U盘使用痕迹”。
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侦探发来消息:
“已申请调取该自习室近三年所有支付渠道的实名信息,等待平台回应。
另,b1-07储物间所属物业同意配合,我们拿到了近半年水电缴费清单,正在比对异常使用情况。”
她回了一个“好”字。
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乌云低垂,她却没有撑伞。
雨水悄然落下,沾湿了肩头,冰凉地渗进衣料,她却恍若未觉。
回到公寓时已是晚上九点。
桌上堆满了打印资料,地图上多了几道新划的连线,像蛛网般交织延伸。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封新邮件弹出。
标题是:“您关注的‘恒远咨询’注册信息无法查询。”
她盯着那行字,久久不动。
然后翻开笔记本,翻到崭新的一页。
写下:“明日,查自习室支付记录,调监控备份可能性,走访周边商户。”
笔尖微微一顿,又添了一句:“他还活着,就一定有迹可寻。”
她没有关灯,也没有喝水。
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那一排排灯火通明的窗户,像无数双注视的眼睛。
楼下传来一声关门的闷响。
一辆电动车驶过积水路面,溅起细碎水花,划破夜的宁静。
她忽然想起,林玄从不吃路边摊,不乱扔东西,连撕下的便签都会叠得整整齐齐才丢进垃圾桶。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彻底消失。
只要他还活在这个城市,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行走于相同的街巷,就一定会留下一丝痕迹——哪怕微弱如尘,也会在某个角落静静等待被发现。
她重新拿起笔,在纸上画下一条新的线,将所有已知地点一一连接。
线的尽头,尚无终点,但她知道,方向已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