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燕南泠走出客驿。她没在楚宫多留一夜,清晨便随林疏月派出的接引人动身。马车行过三道山门,药王谷的轮廓渐渐清晰。林疏月站在谷口等她,月白衣裙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你来了。”林疏月说。
燕南泠点头,袖中手指轻轻碰了下银针。这一路她没再吃任何东西,只喝了自己带的水。她记得昨夜残卷浮现的字——“水寒脉滞,火郁生毒”,这几句还在脑子里转。她把它们拆开想了一路,得出一个法子:用寒泉淬铜,再以温性药液浸润金属,或可改其质地。
林疏月带她直入谷底工坊。那里藏在岩壁之间,铁门厚重,门环是铜蛇盘绕的形状。推开后,一股金属与草药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砚已经在里面。
他站在长案前,手里拿着一块未打磨的铜片,指腹来回摩挲。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了过来。灰袍上沾着油渍和炭灰,眼神像刀锋刮过。
“你就是那个拿古谱造连弩的人?”他开口。
燕南泠没答话,只从包袱里取出帛布,铺在案上。那是她连夜重绘的机关图,线条细密,标注清晰。她在魏都时就发现,普通青铜无法承受连发压力,必须换材质。而秘铜,是唯一可能。
“林姑娘信上说,你们有母遗留的秘铜。”她说。
林疏月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打开后,一块泛着青紫光泽的铜块静静躺在红绸之上。她伸手轻抚表面,声音低了些:“母亲死前留下的话,只有我能听。她说,这块铜不能交给官府,也不能卖给商人。要等一个人来,能用它改变战局。”
她把匣子推到燕南泠面前。
燕南泠伸手接过。铜块入手沉实,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她用指甲轻轻划过表面,留下一道浅痕。这材质比寻常青铜软,但韧性更强,适合做机关核心。
“我要开始处理它。”她说,“需要寒泉、硝石、雪莲汁,还有三刻钟时间。”
顾砚冷哼一声:“你以为这是炼药?金属塑形靠的是锤锻之力,不是泡药水。”
“那你试过让秘铜穿铁靶吗?”燕南泠抬头看他,“你父亲试过吗?”
顾砚一顿。
他没说话,转身走向墙角柜子,取出一套工具摆在桌上。钳、锤、尺、模,每一件都磨得发亮。
燕南泠将秘铜放入特制药液中。液体由雪莲汁与硝石调成,泛着微黄。她把容器架在寒泉上方,利用水汽缓慢加热。这个过程不能急,温度差一点,铜质就会裂。
三个时辰过去。
她取出铜块,表面已变得柔韧。趁热锻打,铜体延展顺畅,没有崩裂迹象。顾砚站在旁边,一直盯着她的手法。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懂点医术的女人,现在却发现她对金属的理解远超常人。
“你从哪学的这套?”他问。
“梦里。”她答得干脆。
顾砚皱眉,没再追问。
铜材处理好后,开始组装连弩。她按图纸裁剪簧片,调整蓄力角度。顾砚在一旁校准箭槽,两人谁也没多说话,动作却默契。午时过后,第一具连弩成型。
顾砚亲自试射。
他站到三十步外,拉弦扣机。箭矢飞出,穿透石靶,钉进后方木梁。他走回来,把弩放在桌上,语气平淡:“勉强可用。”
燕南泠没停。她拆开机关,重新计算触发比例。前世做手术时,她知道零点几毫米的偏差就能决定生死。机关也一样。她把簧片角度调小两分,增加回弹稳定性。
黄昏时,她站到铁靶前。
弓身压肩,手指扣机。一声轻响,箭出如电。铁靶应声裂开,断成两半,箭尾还在颤动。
工坊里静了一下。
几个工匠围上来,低头看断裂的靶心。有人低声说:“这力道,能破齐军重甲。”
顾砚走上前,拿起连弩仔细检查。他翻看内部结构,看到那处改动的簧片位置,停了很久。
“算你行。”他说。
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是认可,也是服气。
林疏月站在门外,听见声响后走进来。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铁靶,又看向燕南泠,笑了:“阿泠,我信你能改命。”
燕南泠没回应。她走到桌边,拿出炭笔和帛布,开始记录今日所有数据。温度、药液配比、锻打次数、发射距离。这些必须记下来,否则明日醒来,细节会模糊。
她写完最后一行,放下笔。
油灯已经暗了。她吹灭灯芯,躺到工坊角落的床铺上。这一天她没怎么休息,脑子却还清醒。她闭上眼,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入睡。
只有睡着,才能再进星渊。
意识慢慢沉下去。
黑暗中,三行字缓缓浮现:
“金裂于内,声藏于外;机枢欲动,阵门将开;一线之差,万骨皆埋。”
她睁着眼,在心里默念一遍。
画面消失后,她睁开眼。窗外天已全黑。
她坐起来,把新出现的文字写在帛上,和之前的记在一起。然后翻出药囊,清点剩下的药材。镇神的几种草快用完了,明天得让林疏月帮忙采些新的。
她正收笔,门外传来脚步声。
这次她没去摸银针。她知道是谁。
门被推开,顾砚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是她留下的图纸副本。
“那个角度,”他站在门口,声音比白天低,“是你自己算出来的?”
燕南泠点头。
他走近几步,把图纸放在桌上。“我父亲临死前画过一版,差了三分。你说的这个,才是对的。”
他顿了顿,又说:“你要造多少具?”
“越多越好。”
“我帮你。”
他说完转身出去,脚步声渐远。
燕南泠躺回去,手放在胸口。心跳有点快,不是因为累,是因为她知道,这件事真的能做成。
她闭上眼,等睡意到来。
远处山风穿过岩缝,发出细微的响。工坊的铁门没关严,门轴轻轻晃动。一下,又一下。
她呼吸变慢。
意识滑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