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响声。燕南泠坐在车厢内,指尖抵在袖口边缘,那里藏着两根银针。她没有动,只是盯着对面礼官垂下的手。那只手一直藏在袖中,从迎宾阁出来就没放下来过。
队伍行至山道拐角,两侧林木渐密。前方探路的骑兵刚转过弯,箭矢就从高处射了下来。
第一波箭雨落下的时候,燕南泠已经掀开车帘滚了出去。她扑向路边一匹受惊的马后,背脊撞上树干,药囊磕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轻微晃动。她没管痛,迅速抽出一根银针,扎进身边侍卫的手臂穴位。那人张嘴要喊,声音卡在喉咙里,只能瞪大眼睛看她。
第二波箭来了。更多人倒下。马嘶声混着惨叫,使团护卫慌乱地寻找掩体。燕南泠伏在地上,目光扫过山坡上的弓手位置。他们穿着普通猎户的衣服,但动作整齐划一,不是散兵游勇。
萧无痕从另一侧冲了过来。他身上有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在她身旁蹲下,声音压得很低:“三面围住,只有后山可退。”
“不能退。”她说,“他们等的就是我们乱跑。”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他知道她说得对。这种地形,一旦溃逃,会被逐个射杀。
箭雨停了。山坡上的人开始往下移动,脚步很稳,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燕南泠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又看了一眼药囊里的粉末——那是能让人短暂昏沉的草药,原本准备应付宴席上的毒酒,现在或许能派上别的用场。
天黑前,他们撤到了一处断崖边的空地。尸体被拖到一起,用布盖上。活着的人都沉默地守着火堆,没人敢大声说话。萧无痕站在外围巡视,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燕南泠靠在一棵树下闭眼。她知道自己必须睡。只有入睡,才能进入那个地方。
意识沉下去的时候,像掉进一口深井。四周变暗,然后有光浮现。三行字出现在眼前,刻在虚空中,像是被人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风起雾生,影乱心迷;步错一线,血染荒蹊;依图布阵,敌自相屠。”
她睁着眼睛记,一遍又一遍。那些字不消失,也不移动,就在那里等着她记住。她不敢分神,怕醒来后忘掉一个笔划。
再睁眼时,天还没亮。火堆只剩余烬。她立刻起身,从包袱里拿出炭笔和一张旧帛,把梦里的字转化成线条。她画出几处关键点位,标出溪流走向、树木分布和坡度变化。这不是完整的阵法图,但她知道该怎么用。
她叫来两个还能走动的护卫,低声交代了几句。两人点头离开,去布置她说的东西。
白天那批杀手没再出现。但他们一定在追。燕南泠知道,对方不会放过这支队伍,更不会放过秘铜的消息。
太阳升起来后,队伍重新启程。她让一名士兵背着一个皮囊走在最后,那里面放着一块沾了药油的布——气味和秘铜极为相似。这是诱饵。
中午时分,他们进入一片狭窄山谷。两边是陡坡,中间一条小溪蜿蜒而过。燕南泠下令停下休息。她在溪边走了一圈,确认自己画的几个点都已标记好。
黄昏降临。她命人在阵眼位置点燃一种特制药烟。烟雾升起后,遇水汽扩散,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雾。又让几名士兵穿插走动,在泥地上留下交错的脚印。
夜更深了。所有人都躲进了隐蔽处。火堆熄灭,连呼吸都放轻。
没过多久,山坡上传来脚步声。第一批杀手来了。他们举着刀,谨慎地沿着溪边推进。一人踩进陷阱坑,发出闷响。旁边同伴伸手去拉,却被误认为袭击,反手一刀砍了过去。
混乱从那一刻开始。
有人喊出口令,回应的声音却不一样。黑暗中看不清脸,只看到影子晃动。药烟让人头脑发晕,脚步声在山谷里回荡,分不清方向。一个杀手扑向左侧人影,连砍三刀,等发现是自己人时已经晚了。
惨叫声接连响起。有人想撤,却发现来路已被堵死。他们互相怀疑,彼此攻击。刀光在雾中闪动,血洒在石头和草叶上。
燕南泠趴在一块岩石后看着。她没出手,也不需要出手。她只是看着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最后一声惨叫结束时,天边泛出灰白。山谷安静下来。雾还在,但颜色变了,带着一丝红。
萧无痕站在尸堆中央。他手里提着软剑,剑尖滴着血。他扫视一圈战场,最后看向她走出来的地方。
“你早知道他们会乱?”他问。
她走到他面前,抬起手,一枚银针在指间轻轻一转,然后收回袖中。
“我只是听见了风里的声音。”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他的眼神不像之前那样防备。那种冷硬的提防松开了些,像是终于承认了什么。
他把剑插回鞘里,声音低了些:“下次,提前告诉我。”
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她只是转身走向队伍集合的地方。还有人活着,还得赶路。
他们清点伤亡,收拢残存的物资。燕南泠检查了一遍药囊,补上了用掉的粉末。她的左眉骨有点发紧,那是旧伤在天气变化时的反应。
出发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山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些姿势扭曲得不自然。一只乌鸦落在其中一具尸体肩上,低头啄了一口。
她翻身上马,缰绳握在手里。队伍缓缓前行,踏过染血的石头。
萧无痕骑马跟在她右侧,距离比昨天近了一些。他不再四处张望,而是盯着前方山路,像是在替她观察危险。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她忽然勒住马。
前面的路上,有一块布条挂在树枝上。红色,很新。不是他们留下的。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她盯着那块布,手指慢慢滑向袖口。
布条在风里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