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还在冒烟,黑灰被风吹得打转。燕南泠站在坡上,目光扫过人群。百姓正把烧焦的木头拖到一边,有人翻找被毁的麻袋,也有人蹲着给伤员包扎。她盯着角落里一个蜷着的人,那人右臂缠了布条,却一直压在身下,没伸出来让旁人看。
周晏走过来,抹了把脸上的灰:“三辆马车全毁,两个逃的也被追上了。尸体清点过了,齐军一个没漏。”
阿泠点头,视线没移开:“那边那个伤者,从开战就没动过。”
周晏顺她目光看去。那人背对着火堆,头低着,肩膀缩成一团。“我去看看。”他说着迈步过去。
刚走出两步,那身影猛地一颤,突然翻身爬起就往林子冲。
“站住!”周晏暴喝一声,拔腿就追。
那人脚步极快,冲出五六步就被周晏一把扑倒。他死命挣扎,胳膊乱挥,后颈露出一块暗红印记。周晏单膝压住他胸口,反手拧住手腕,厉声问:“谁派你来的?混在伏兵里想干什么?”
那人不答,嘴一张,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响声。皮肤迅速泛青,脖颈处渗出浑浊液体,气味刺鼻。
“要化尸!”周晏立刻松手,抽出腰间短匕横在他脖子上,“再动一下我就割喉。”
阿泠快步上前,从发间抽出银针,低头看了一眼细作的脸。他眼白已开始发黄,嘴角抽搐。她抬手将银针依次刺入他颈侧三处位置,动作干脆利落。针尖入肉,那人的身体猛地一僵,渗液减缓,呼吸变得微弱但稳定。
“还能醒。”她说。
周晏盯着地上的人,脸色沉了下来:“灵教的手段。这种细作被抓,都会自毁灭口。你刚才慢一步,他就只剩一滩水了。”
阿泠没说话,把第二枚银针夹在指间,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血祭地点在哪?”
细作嘴唇抖了抖,闭着眼不回应。
她将银针轻轻刺进他右手掌心。那人浑身一震,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额头冒出冷汗,终于睁开了眼。
“说。”阿泠声音很轻,“不说,下一针就是心脉。”
细作喘着气,眼神涣散了一瞬,又慢慢聚焦在她脸上。他嘴角扯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痛极了的抽搐。
“你们……永远找不到……”话没说完,头一歪,昏了过去。
周晏伸手探他鼻息:“还活着,但经脉被你封住了,短时间内醒不过来。”
阿泠拔出银针收好,站起身环顾四周。百姓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悄悄往这边看。刚才那一幕太突然,谁也没想到伤者竟是敌人。
“把他绑起来。”周晏对旁边两人说,“用粗麻绳,手脚都捆紧。别让他靠近别人,这人身上有毒。”
两人应声上前,七手八脚把细作拖到空地中央,拿绳子一圈圈缠住。有人拿来木桩钉进土里,把绳子另一端系上去,防止他挣脱。
阿泠走到火堆边,捡起一根半焦的树枝拨了拨炭灰。火星噼啪跳了一下,又暗下去。
“他最后那句话。”周晏走过来,站在她旁边,“是不是说明我们逼到他们痛处了?”
“不然不会派人混进来。”她说,“他们怕我们知道血祭地点。”
“可现在什么都没问出来。”
“但他提到了‘找’。”她看着灰烬,“说明地点是藏起来的,不是随便能碰上的地方。而且——”她顿了顿,“他知道我们会去找。”
周晏皱眉:“你是说,他们料到我们会盯上血祭?”
“不止。”她抬头看向远处山脊,“他们是故意留下线索,让我们追。刚才那队假运粮的,还有这个细作,都是诱饵。”
“目的呢?”
“耗时间。”她说,“等他们完成准备。”
周晏沉默片刻,握紧了刀柄:“那就不能等。必须尽快查出地点。”
“我会想办法。”她摸了摸药囊,确认银针都在。
百姓渐渐围拢过来,有人低声议论。
“原来真有内鬼……”
“刚才我还给他递过水。”
“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阿泠转身面对众人,声音清晰:“这个人是敌人安插的,但你们不是。我们烧了他们的车队,他们慌了,才想混进来破坏。这说明我们做对了。他们越怕,我们就越要查到底。”
人群安静下来。
“现在每个人都很重要。”她继续说,“守好自己的位置,看到不对的立刻报。别碰来历不明的东西,也别信陌生人的话。接下来每一步,都关系到能不能阻止血祭。”
一个年轻男子举手:“要是再发现这样的人怎么办?”
“喊人,别自己动手。”她说,“他们体内有毒,接触会伤人。”
周晏补充:“发现异常直接来找我或者阿泠。擅自行动只会中计。”
众人点头,陆续散开继续干活。有人重新搬木材,有人清理尸体,气氛比刚才紧绷许多。
天色渐亮,晨光落在烧焦的土地上。风带来远处林子的气息,混着焦味和泥土味。
阿泠走到被绑的细作身边蹲下。他仍昏迷,脸上浮着一层灰青,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她伸手探他手腕,脉搏微弱但规律,银针的效果还在。
“还能撑多久?”周晏问。
“一天。再久经脉会坏死。”
“醒了还会咬死不说。”
“不一定。”她站起身,“他以为我们找不到,所以敢硬扛。但如果他知道我们已经接近真相,可能会动摇。”
“怎么让他信?”
“不需要他信。”她说,“只要让他觉得我们有可能知道就行。”
“演戏?”
“不是演。”她望向火堆残余,“是真的在找。只是现在还没找到突破口。”
周晏看着她侧脸:“你有办法?”
她没回答。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名伏兵跑过来:“将军,东边小路上有痕迹,像是马蹄印,通向密林。”
周晏立刻转身:“带路。”
阿泠也跟上。
三人沿着烧毁的官道往东走,泥土松软,几行马蹄印清晰可见,方向偏北,深入树林。
“不是我们的人留下的。”带路的伏兵说,“昨晚没人往这边走。”
周晏蹲下查看蹄印深度:“载重不大,速度不急。不像逃兵。”
“是侦查。”阿泠说,“他们在确认我们有没有追击。”
“那我们现在追吗?”
周晏看向阿泠。
她盯着蹄印延伸的方向,片刻后摇头:“不追。这是引我们离开战场的路线。”
“可万一真是线索?”
“如果是真的,他们会希望我们追。”她说,“但他们更希望我们分散。现在所有人必须留在原地,守住俘虏,保护物资。”
周晏点头:“你说得对。传令下去,所有岗哨加强警戒,任何人不得擅自离队。”
伏兵领命而去。
两人走回主阵地。阳光照在焦黑的地面,映出长长的影子。
阿泠站在细作面前,再次检查他的状态。脉象依旧微弱,但没有恶化。
“他在等死。”她说。
“你觉得他会再开口吗?”
“除非他认为活下去比忠诚更重要。”
“怎么让他这么想?”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药囊上,指尖触到最后一支银针的尾端。
远处,最后一个火堆彻底熄灭,只剩一缕青烟往上飘。
她的手指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