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街角的灰瓦上还凝着露水。燕南泠站在医馆门口,手里捏着那封红帖。小厮递完信就走了,脚步轻得像没来过。
她将帖子展开,一行字清晰写着:三皇子府邀女医燕氏入宫,查验太子尸身,以证谋逆案清白。
温离从后面走近,扫了一眼帖子,“他们让你去验太子?”
“不是让我去。”燕南泠把帖子折好,塞进袖中,“是逼我进去。”
温离低声道:“太子昨夜暴毙,消息才传出来。你前脚刚拿到细作证据,后脚他就死了,太巧了。”
“死人不会说谎。”燕南泠转身朝外走,“但我能听他说什么。”
两人沿着青石路往宫门方向去。路上行人渐多,有挑菜的农妇,也有赶车的商贩。谁也不知道,魏都最年轻的女医正要去碰一具皇室尸体。
宫门外已有侍卫等候。见她们走近,一人上前查验腰牌,放行后引路至义庄。
义庄建在偏殿侧院,墙高檐窄,门口挂着褪色的白幡。推门进去,冷气扑面。几具棺木整齐排列,最里面那一具盖着素布,正是太子遗体。
仵作已在旁候着,年约五十,手背青筋凸起。他朝燕南泠点头,“姑娘是为验尸而来?”
“是。”燕南泠走近尸身,掀开布角。
太子面色发青,嘴唇微张,脖颈处有一道浅痕。她伸手探其喉部,指腹轻压,察觉骨节错位,却无外部击打痕迹。
温离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四周。她走到角落的衣架前,取下太子入殓时脱下的衣物,一件件翻检。
燕南泠闭上眼,昨夜梦境浮现眼前。残卷中的字一句句浮现——“太子喉骨碎裂非外力,乃中毒致幻自戕。”
她睁开眼,对仵作说:“查口鼻。”
仵作愣了一下,“这……尚未轮到此步。”
“你现在就查。”她的声音不高,但不容反驳。
仵作迟疑片刻,还是蹲下身,用银镊夹出少许粉末,凑近鼻端一嗅,脸色变了。
“这是……楚宫迷香?”
“哪种?”
“专供太后近侍所用的安神熏。”他抬头,“只有内廷能取,外人绝难接触。”
温离这时从玉佩里层摸出一张薄纸,抖开后递过来。纸上印着一个极小的刻痕,形如火焰缠绕眼睛。
“和黑店贼人身上的一样。”她说。
燕南泠接过纸,比对片刻,点头。这个符号,她在齐国细作的铜牌上见过,也在灵教据点的器物上发现过。它不属于任何一国官制,却是灵教标记。
门外传来脚步声。三皇子披着深紫外袍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他目光落在尸身上,又移到燕南泠脸上。
“你说太子死于迷香?”他问。
“我说他死于被人诱导的自伤。”燕南泠没有回避视线,“有人让他陷入幻觉,使他误以为遭受攻击,本能反抗,撞向硬物,导致喉骨断裂。”
三皇子沉默片刻,转向仵作,“可有此事?”
仵作低头,“确……确实有迷香残留,且来自宫中秘制。”
三皇子眼神一沉,又看向温离手中的玉佩。
温离将玉佩递过去,“我们在夹层发现暗纹,与灵教信物一致。太子贴身之物藏此印记,说明他曾与灵教直接往来。”
三皇子接过玉佩,翻转查看。当他看到内侧那道细微的“灵”字时,手指猛然收紧。
“啪”的一声,玉佩被他捏成两半。
他盯着断口,声音压得很低:“母后……好手段。”
没人接话。屋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响动。
燕南泠再次俯身,指尖沿着太子喉部划过。她注意到皮肤边缘有些许擦伤,像是指甲刮过留下的。再看其十指,甲缝中有微量血渍,混着一点木屑。
她起身走到床边,掀开垫褥。底下压着一块碎木片,表面粗糙,有焦痕。
“他临死前抓过什么东西。”她说。
温离接过木片细看,“像是门框或者桌角。”
“他在挣扎。”燕南泠说,“有人点燃迷香,让他产生被围攻的幻觉。他试图抵抗,撞破房门或家具,最终因喉部重创而亡。”
三皇子缓缓抬头,“你是说,母后派人在他房中点香,制造谋逆假象,再借我之手清算太子?”
“我不是说。”燕南泠看着他,“是你看见的。”
三皇子握紧半块玉佩,指节泛白。他盯着那具尸体许久,忽然问:“若真是她做的,我能拿什么去对质?”
“你现在就有。”燕南泠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里面包着那点迷香粉末,“这是从太子鼻腔取出的,产自楚宫内库。还有这块玉佩碎片,刻有灵教标记。两者结合,足以说明太子并非谋逆,而是被设计致死。”
三皇子没有伸手接。
他知道,一旦接过,就意味着与生母对立。
燕南泠也不强求。她将证物收回,只说了一句:“证据不会开口,但它一直在说话。”
温离这时走到门口,低声提醒:“我们该走了。”
燕南泠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太子的脸,转身往外走。
三皇子没有阻拦。
走出义庄,日头已偏西。风从宫墙缝隙穿过,吹起她的衣角。温离跟在身边,一手按在刀柄上。
“他信了吗?”温离问。
“他开始怀疑了。”燕南泠说,“这就够了。”
“接下来呢?”
“等今晚的梦。”她摸了摸发间的银针,“残卷还没说完。”
两人穿过宫门,踏上归途。街市依旧喧闹,卖糖葫芦的老汉吆喝着,几个孩童追逐打闹。
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
但燕南泠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被动应对的人。
她是那个能剖开死亡、找出真相的人。
回到居所,她立刻取出纸笔,将今日所见记录下来。温离守在门外,留意着周围动静。
夜深后,她躺下入睡。
梦中,虚空浮现三行字:
“迷香出自太后寝殿东阁。”
“灵教每月初七遣人入宫取药渣。”
“太子曾见其母焚符唤影。”
她猛地睁眼,坐起身。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桌上的药囊上。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句:
“他们每个月都会进去一次。”
笔尖顿住。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明日,正是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