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时,药房的门被推开。燕南泠正低头整理药材,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来人走到桌边停下,是谢玄青。
他手里拿着一张军报,放在桌上。纸角沾了灰,像是刚从马背上取下来。
“北营三十七人咳血,”他说,“两个时辰前开始的。”
她放下手中药包,拿起军报看了眼。字迹潦草,但数字清楚。不止北营,东侧哨岗也有六人出现同样症状。
她问:“旧防疫散用了?”
“用了。昨夜就加了量,没用。”
她站起身,抓起药囊背在肩上,往外走。谢玄青跟在后面。
病帐里已经乱了。士兵躺在床铺上,有人捂着嘴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空气里有铁锈味。几个军医站在角落,低声说话,没人动手。
她走到第一个病人面前,掀开他的衣领。脖颈两侧发红,脉搏跳得急。她又看第二个,第三个,情况一样。
“不是旧毒。”她回头对谢玄青说,“变异了。”
“能治吗?”
“我不知道。”她声音很平,“但现在用的方子不行。得换。”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你有办法?”
她没回答,转身走出病帐。影豹一直伏在药房门口,这时也站起来,跟着她走。
回到药房,她关上门,从药囊夹层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三行字:命定之路,始于星纹;血祭;逆。这是昨夜残卷浮现的内容。她盯着那三个字,手指划过纸面。
天快黑时,她躺到床上闭眼。意识沉下去,熟悉的虚空出现。三行字缓缓浮现。
第一行:“肺热如焚者,天竺黄三钱。”
她立刻记下。
第二行:“配龙涎香半分,引药须百年灵芝之髓。”
第三行一闪而过,只留下一个“守”字的尾音。
她睁开眼,坐起来,马上提笔写。手抖得厉害,墨水洇开几处。她不管,把药方抄了三遍,塞进药囊。
第二天一早,她去找谢玄青。
他在主帐查看地图,听见通报后抬头。她把药方递过去。
“这个方子能救他们,”她说,“但需要百年灵芝。”
他看完,皱眉,“这种东西……只是传说。”
“但它存在。我需要人去找。”
他盯着她,“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死一半。”
他沉默片刻,叫来亲兵,“传令,搜山。所有悬崖、岩缝、密林,一处不落。找百年灵芝。”
亲兵领命而去。
她回到药房,开始准备其他药材。天竺黄、龙涎香都还有存量,但不够五十人用。她一边称量,一边算时间。
中午时分,传令兵跑进来,“将军找到了!在西岭断崖,石缝里长着一株!”
她立刻起身。
西岭地势险,路难走。她赶到时,谢玄青已经带人在外围布防。悬崖边上,五名士兵趴在地上,脸色发白。
“靠近不了,”一名小队长喘着气说,“有东西守着。”
她往前走,看见岩台突出处,一株通体金黄的灵芝长在石缝中,根部泛着微光。旁边蹲着一只巨兽,形似猿猴,全身幽蓝,背脊高耸,头没回,但一只手按在岩石上。
“它动一下,整块石头都在震。”小队长说,“刚才有个兄弟冲上去,被甩下来时骨头都断了。”
她看着那只手,忽然想起什么。从药囊里取出银针,又找来一个铜罐。
昨晚残卷里除了药方,还有一段音律图谱。她当时觉得奇怪,现在明白了。
她把银针插进铜罐边缘,调整位置,然后用另一根针轻轻敲击。
“叮——”
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
岩台上的巨兽耳朵动了一下。
她继续敲,按照记忆中的节奏:两短一长,停顿,再两短。
巨兽缓缓转头,看向这边。眼睛是深紫色的,没有瞳孔。它站起身,比人高出两倍。周围的士兵全都后退。
但她没动。
它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低下头,慢慢走到岩台另一侧,盘腿坐下,闭上了眼。
所有人都愣住。
她让两名士兵上去采药。他们爬得极慢,手抖着伸向灵芝。挖出来时,根部带着一块岩石。他们立刻撤回。
她接过灵芝,放进木盒,盖好。
回营路上没人说话。直到进了药房,她才松口气。
谢玄青站在门口,“你是怎么做到的?”
“它听懂了声音。”
“那是什么?”
“一种信号。告诉它我们不是来抢的。”
他看着她,眼神变了。不是怀疑,也不是敬佩,是一种更沉的东西。
她开始制药。先把灵芝放在石台上,用刀小心切开。髓液是乳白色的,滴出来时像融化的蜡。她取三滴,混入天竺黄粉末,再加龙涎香调和,最后搓成九粒药丸。
“要试吗?”他问。
“必须试。”
她选了三名最重的病人,亲自喂下药。每盏茶时间查一次脉,记录呼吸次数。
第一炷香过去,三人仍在咳,但血少了。
第二炷香,体温开始降。
第三炷香,有人睁开了眼。
她坐在床边,盯着那人胸口起伏。平稳,有力。
天黑前,消息传开了。其他病患听说有人好转,纷纷要求用药。军医署外排起队。
谢玄青进来时,她正登记药量。
“明日全营发放,”他说,“我已经下令,每人一丸,不得多取。”
她点头,“有效期只有三天,放太久会失效。”
“我知道。”
他站在桌边没走,“你还记得昨天我说的话吗?关于你母亲的事。”
她抬头。
“我派人去了旧边境,查当年的记录。还没回信。”
她看着他,“等信到了,你会告诉我?”
“当然。”
他走了。她继续写记录,手越来越沉。眼皮发酸,脑子也开始模糊。
最后一行字写完,她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吵闹声。
她睁开眼,站起身走出去。一群士兵围在药房门口,中间站着一个年轻兵士,脸上全是汗。
“我要见女医!”他喊,“我弟弟快不行了!”
她让他进来,带到床边。少年躺在那里,嘴唇发紫,呼吸断断续续。
她摸脉,跳得极弱。
“他已经服过药。”旁边的军医说。
“但没用。”士兵抓住她的袖子,“求你再给一粒!”
她摇头,“不能多吃。药性太强,会伤心脉。”
“可他会死!”
她看着少年的脸,忽然注意到他耳后有一道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擦过。
她掀开他衣领,在锁骨上方发现一个小点,周围皮肤发黑。
这不是疫病。
是中毒。
她立刻让人把少年抬到内室,自己翻出药囊。刚才那批清瘟丹还在,她取出一粒碾碎,加水调成糊状,涂在他颈部黑点上。
药膏刚敷上,黑点就开始冒泡。
果然是毒。
她让军医去熬解毒汤,自己守在床边。半个时辰后,少年呼吸稳了些,脸色也不再发紫。
她走出内室,那个士兵跪在地上。
“对不起,”他磕了个头,“我不该闹。”
她扶他起来,“你弟弟中的不是疫毒。是有人下的毒。”
士兵瞪大眼,“谁会这么做?”
她没答,转身走向药柜。打开底层抽屉,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昨夜剩下的三粒清瘟丹。
她一粒粒数着,忽然停住。
少了一粒。
她记得清楚,一共九粒,给了三人各一粒,应该剩六粒。现在只有五粒。
她抬头看向门外。走廊空荡,没人经过。
她把布包收好,关上抽屉,走回桌边坐下。
影豹从角落站起来,走到她脚边趴下。
她伸手摸它的头,低声说:“有人不想让这药成功。”
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看见谢玄青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封信。
“边境来的,”他说,“关于你母亲的记录。”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接过信。
信封是旧的,边角磨损,火漆印已经裂开。
她拆开,抽出一张薄纸。
第一行字映入眼帘:
“永昌三年,守卷人燕氏,因私藏禁药,押入楚宫地牢,七日后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