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钟声还在耳边,燕南泠蹲在院角,盯着那串湿脚印。影豹站在她身后,鼻翼微微抽动,目光一直朝后山小路的方向偏。
她站起身,从药囊里取出一小块布,是昨夜收起的带“玄”字的布角。她把布放在地上,让影豹嗅了嗅。影豹低头闻了一下,耳朵抖了两下,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响。
“你去。”她说。
影豹转身就跑,沿着脚印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燕南泠没跟,快步走回药房。七娘还在主堂躺着,呼吸浅而急,右手搭在被子上,假戒指套在无名指,表面沾着一点药灰。
她翻出纸笔,闭眼回想昨晚梦里的字。意识沉下去,星渊残卷浮现,三行字飘在眼前——“紫芝研末,童便调和,火候七分止”。她睁开眼,立刻写下。
写完,她把纸塞进袖中,打开药柜,取出银刀、药臼、瓷罐。又从角落端出一碗早已备好的童便,放在桌上。时间不多,九叶紫芝一旦离土,一个时辰内必须炼成。
她刚准备好,外面传来脚步声。影豹冲进院子,嘴里叼着一株草。它跑到她脚边,把草放下。草根带着泥,九片叶子完整,叶面泛着暗紫色光。
燕南泠捡起来看,根部湿润,断口新鲜。确实是刚采的九叶紫芝。
她立刻关门落锁,把紫芝放在案上。银刀切去杂质,整株放入药臼,慢慢研磨。粉末渐成深紫色,她倒入少量童便,搅成黏稠药团。然后捏成三粒药丸,放进瓷罐,盖上盖子。
她搬来小炉,点燃文火,把瓷罐放上去。火不能大,也不能小。她守在炉边,每隔片刻揭开盖子看一眼。药丸表面开始变干,颜色转为灰紫。
半个时辰后,她取出药丸,倒进净布包好。解开布的一角,露出一粒完整的解毒丹。药丸不散,也没有焦痕。
成了。
她拿起药丸,快步走进主堂。七娘还在睡,但脸色比之前更深,嘴唇发青。燕南泠扶她坐起,轻轻掰开她的嘴,把药丸塞进去,又倒了点温水让她咽下。
七娘呛了一下,咳嗽起来。燕南泠扶住她的背,等她缓过气。过了片刻,七娘突然弯腰,猛地呕出一口黑血。血落在地上,像浓墨滴入清水,边缘泛出暗绿。
她喘着气,额头冒汗,手抓着床沿,指节发白。燕南泠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床头。又过了一会儿,七娘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脸色从青灰转为苍白。
燕南泠从袖中取出真戒指,摊开手掌,放在七娘眼前。
“这上面的毒,和二十年前我母亲中的,是一样的。”她说,“赤鳞砂。不是普通毒药,是齐军特制的。能进到药庐,能碰到你的东西,还能用这种毒……你早就知道会有人这么对你,是不是?”
七娘睁开眼,眼神浑浊,但没有躲。她看着戒指,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笑。
“你终于……想起来了。”她说完,闭上眼,不再说话。
燕南泠没动。她把戒指收回药囊,重新给七娘盖上被子。影豹走过来,趴在床边,耳朵贴着地面,眼睛睁着。
她走出主堂,对守在外面的杂役说:“师父中毒,需要静养三天。所有药方由我接手,煎药也由我亲自看着。任何人不得擅自改动。”
那人点头走了。
她回到药房,把剩下的两粒药丸藏进夹层。又取出写着“血光冲天”的纸条,和戒指放在一起。纸条边缘已经有些发毛,字迹也没那么清晰了。
她吹灭灯,坐在桌边。影豹跟着进来,在门边趴下。
天快黑了,外面安静下来。她听见远处有士兵换岗的声音,还有风刮过屋檐的响。她没点灯,也不打算睡。
七娘那句话一直在她脑子里转。“你终于想起来了。”
不是“我不知道”,也不是“别问了”。而是“你终于”。
说明她早就知道母亲的事。也知道这毒会再来。
她摸了摸左眉骨的疤,指尖碰到粗糙的皮肤。原主死的时候才十六岁,被逼到悬崖边,摔下去的。那时候没人救她。现在她活下来了,可有些人,还是不肯说实话。
她站起身,走到药柜前,翻出几味安神的药,混在一起碾碎,装进小布袋。又取了一碗水,滴入几滴镇定药汁。
她拿着东西回到主堂。七娘还在睡,呼吸平稳了些。她把布袋放在枕头下,碗放在床头。
影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要是半夜醒,别让她乱动。”她说。
影豹低吼了一声,重新趴下。
她坐在床尾的凳子上,没脱鞋,也没合眼。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彻底黑了。她听见屋顶有猫走过的声音,还有墙外野狗叫了两声。
半夜时,七娘咳了一声。
燕南泠立刻站起来。七娘睁开眼,目光比白天清楚些。她看了看四周,最后落在燕南泠脸上。
“你还在这?”她声音哑。
“我在。”
七娘抬手,想去拿床头的水。燕南泠递过去。她喝了一口,手抖得厉害。
“你不该查这个。”她说。
“我已经查了。”
“查了也没用。有些人,你斗不过。”
“那就一个一个来。”
七娘看着她,忽然笑了下。“你跟你娘一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所以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七娘没答。她慢慢坐起来,靠着床头。“你以为赤鳞砂是谁都能拿到的?那是齐军机密,只有高层才有。能把它放进我的戒指……说明这个人,不止在药庐有地位。”
“是谁?”
“我不能说。”
“为什么?”
“说了你会死。”
“不说,我也可能死。”
七娘闭上眼。“你活着,比真相重要。”
燕南泠盯着她。“那你告诉我,母亲是不是也中过这毒?”
七娘沉默了很久。
“是。”她终于开口,“她死前七天,就开始吐黑血。没人知道是什么毒。我找到解法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你有解法?”
“有。但来不及。”
“所以你现在有,却不说谁谁下的手?”
“因为动手的人,背后还有人。你掀不动。”
燕南泠把手放在床沿上。“我现在不想掀谁。我只想知道,从一开始,你收留我,是不是就因为我像她?”
七娘睁开眼,看着她。“不全是。你懂医,能活下来,是你自己争的。但我留下你,是因为你身上有种东西……和她一样。”
“什么?”
“不怕死。”
屋里静下来。外面风大了,吹得窗户咯吱响。影豹站起来,走到门口,耳朵竖着。
燕南泠没再问。她把空碗收走,重新倒了杯水,放在床头。
“你睡吧。”她说,“明天我还得炼药。”
七娘靠在床头,没躺下。“那个送药的人……还没抓到。”
“我知道。”
“她还会来。”
“我知道。”
“你不怕?”
“怕也没用。”
七娘看着她,眼神有点松动。“你比我强。”
燕南泠没接话。她走到门边,摸了摸影豹的头。影豹蹭了蹭她的手,喉咙里发出低响。
她关上门,回到药房。桌上还摆着药臼和银刀。她把工具收拾好,放进柜子。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都锁好了。
她坐在桌边,从药囊里取出戒指和纸条。纸条上的字更淡了,她用笔重新描了一遍。写完,把纸条折好,塞进最里层。
外面传来一声鸟叫,是巡夜人敲梆子的声音。她抬头看窗外,天还没亮。
影豹走进来,趴在她脚边。她伸手摸了摸它的背。
“今晚还得守着。”她说。
影豹抬起头,耳朵动了一下,突然转向窗台。
燕南泠也听见了。
瓦片轻响,像是有人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