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帐帘缝隙钻进来,吹得油灯火苗歪了一下。
燕南泠坐在狼皮上,手里还捏着那张炭笔画的“玄”字纸。她没再看,只是把它叠成小方块,塞进内衣夹层。指尖碰到守卷戒指,凉的。
她抬手摸了摸左眉骨那道疤,轻轻按了一下。不疼,但有点胀。
外面传来脚步声,比白天急。
一个士兵掀开帐帘,喘着气:“西边营房出事了!三个人吐血昏倒,孙军医说……说是风寒入体,可现在又添了五个。”
燕南泠站起身,抓起药囊就走。
校场地面还是夯土,但她走得快,鞋底带起一层薄灰。风里不再是铁器味,多了股发馊的气息。
西边营房比主营帐低一截,门口站着两个兵,脸色发青。她刚靠近,就听见里面咳嗽声不断,有人在干呕。
她掀帘进去。
屋子里挤了十几张床,一半都躺着人。被子没盖好,有些人蜷着身子发抖。角落一口锅还在烧水,水汽混着汗臭。
燕南泠走到第一个病人床边。男人睁着眼,嘴唇发紫,呼吸短促。她伸手探他额头,烫得吓人。再翻他手掌,指甲盖泛着暗青色,像蒙了一层灰。
她又看了第二人、第三人,情况一样。
她转身走出营房,直奔水井。
井口有木桶,边上放着扁担。她蹲下,从药囊里取出一根银针,插进桶里剩的水中。
银针很快变色,边缘发黑。
她拔出来,用布擦干净,收好。
回到营帐时天已全黑。她把药囊放在地上,解下匕首,靠墙坐下。脑子里乱,全是那些人的脸,还有指甲上的颜色。
她闭上眼,默背《百草纲目》水部条文:“流水者,活也;停积者,毒也……”
声音在嘴里,一句接一句。
意识渐渐沉下去。
——
虚空浮现三行字。
不是药方,也不是图谱。
是三句话:
“观甲色以辨毒源,察地气而知水患,断其流则疫自止。”
字是古篆,浮在空中,一闪即逝。
她猛地睁眼,冷汗顺着后颈滑下去。
外面跟鼓敲了两下。
她立刻起身,从药囊里拿出纸和炭笔,把那三句话写下来。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
写完,她盯着“断其流则疫自止”七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走出去,找到刚才报信的那个士兵。
“带我去工兵营。”
士兵愣住:“现在?将军没下令——”
“你带不带?不带我自己找。”
士兵咽了口唾沫,点头。
工兵营在营地北侧,六个人睡在通铺上,工具堆在墙角。她叫醒领头的,问有没有铁锹。
那人皱眉:“你要挖什么?”
“换水源。旧井水有毒,不能再用。”
“胡说!我们天天喝也没事!”
“炊事班的人今天吐了三个,你去问问他们有没有喝井水。”
那人脸色变了。
她直接走过去,拎起两把铁锹:“我只要十个人,两个时辰内挖出新坑,引山涧水过来。你们肯不肯做?”
没人动。
她把铁锹往地上一插:“不肯,我就去找谢将军,让他亲自下令。到时候你们是抗命,不是不服我。”
一个年轻工兵站起来:“我跟你干。”
第二个、第三个也起身。
她带着五个人去了山脚,选了个地势高的地方开始挖。土硬,进度慢。她轮换着挖,手心磨破,渗出血也不停。
到后半夜,坑深了三尺,终于见了清泉。
她让人砍竹子接成管子,一头埋进新坑,另一头通向临时灶台。
天亮前,第一股清水流了出来。
她用锅接了一碗,煮开,晾凉,当众喝下。
五个工兵也跟着喝了。
她回营房,挨个通知患病士兵喝新水,禁用旧井水。又让亲兵把剩下的旧水倒掉,井口封上草席。
第三天中午,十七个病人中,十六个退了烧,能坐起来吃饭。只有那个最重的少年还在昏睡,但呼吸稳了。
军中医官孙老站在营房外,看着她进出,一句话没说。
傍晚,谢玄青来了。
他没穿甲,只着深色劲装,手里拿着一份战报,边角染了血。
他走进营帐,把战报甩在她面前的矮桌上。
纸上写着:“齐军于饮马河上游投毒,致下游三村百姓中毒身亡。魏军斥候已确认,毒源为腐草混合兽尸浸染河水。”
他盯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没抬头。
手指轻轻抚过药囊边缘,那里缝着一道补丁。
他说:“你昨夜没出营帐,没人看见你离开。但我派人查过,你封井、挖坑、改水道,每一步都在发病前完成。这不是巧合。”
她抬起眼,看着他。
“你母亲死于水源疫病。”他说,“二十年前,楚国边境,也是这样的症状。指甲发青,高热呕血。她当时是随军医女。”
她没动。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齐军会投毒?”
她慢慢开口:“将军可知二十年前星渊裂隙出现在哪?”
谢玄青顿住。
他眼神变了。
她继续说:“在楚国边境,一处名为‘沉沙谷’的地方。那里有一口古井,井底刻着星纹。和我母亲留下的玉扣一样。”
谢玄青的手指收紧,压住战报一角。
外面风大了,吹得帐帘扑扑响。
远处有士兵低声说话。
“女医真神了……”
“她一眼就看出水有问题。”
“怕不是天上下来的?”
谢玄青没回头。
他站在原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手搭在帐帘上。
“明天我会派兵护你采药。”
他掀帘出去。
风灌进来,油灯闪了两下,火光压低。
燕南泠坐着没动。
她低头,从药囊里取出一根银针,放在灯下。
针尖映着火光,有一点反光。
她用拇指蹭了蹭针尾,慢慢把它收回布套。
外面脚步声远去。
她抬起手,摸了摸左眉骨那道疤。
这一次,她轻轻挠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