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她和萧无痕离开冷宫地窖。马车驶出宫门时,东方已泛起灰白。燕南泠靠在车厢壁上,闭眼片刻,手指按在眉骨疤痕处,压下脑海中反复浮现的画面——星瑶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她睁开眼,把画像收进贴身衣袋。
“去边境。”她说。
萧无痕坐在对面,点头。他没问原因,只是让车夫调转方向,直奔北线战场。
三日后,魏军大营外三十里,一处山崖之上。
齐军重甲部队正在推进,铁靴踏地的声音连成一片。前方战线已交锋三次,魏军凭借地形勉强守住。但敌军数量占优,若再拖半个时辰,防线必破。
燕南泠站起身,从药囊中取出铜镜。阳光照在镜面,反射出一道光斑,落在远处旗语手面前的木板上。
那是她昨夜定下的信号:三点连闪,代表敌军左翼密集区;两长一短,是右翼薄弱点。
旗语手下意识抬头,看见光亮,立刻挥动手中红蓝双旗。
三百架改良连弩同时上弦。
这些连弩是她根据梦中残卷所记机关图谱重新设计的。箭头加宽,尾羽缩短,每支箭都涂了防水桐油。一次可连发九矢,射程比旧式远出三成。
第一轮齐发,箭雨落下。
齐军前排重甲兵倒了一片。那些号称刀枪不入的血鳞甲,在连弩穿透力下如同纸糊。有人试图举盾,但连弩矢速太快,直接撕裂盾面,钉进胸膛。
第二轮齐发时,敌阵开始混乱。
有士兵丢下武器往回跑,却被后方督战队斩杀。主将怒吼着下令冲锋,但士气已崩。第三轮箭雨落下,整条战线溃散。
燕南泠站在崖边,手握铜镜不动。风掀起她的粗布衣角,吹乱了发丝。她盯着敌军逃窜的方向,直到最后一队人影消失在远处山口。
身后传来脚步声。
萧无痕走上来,剑未归鞘,衣襟沾着血迹。他看了她一眼,转身跃下山崖,直奔敌将倒下的位置。
那人穿着暗金铠甲,胸前绣有齐国鹰纹。他右手断在肘部,胸口插着半截断剑,双眼圆睁,死前似乎想说什么。
萧无痕蹲下,翻查他腰间皮囊。
找到一块硬纸,折叠整齐,藏在内袋。打开一看,是拓印的古文残页,字迹模糊,但能辨认出两句:“命定之人现世,三界将乱。”
他收起纸页,快步返回山崖。
燕南泠正低头检查连弩残骸。她拾起一支折断的箭,刮开表面涂层,露出底层刻痕——一个极小的星形符号。
这是她昨日才加上的标记。
“这批箭全部回收。”她对赶来的兵士说,“一支都不能留在外面。”
兵士领命而去。
萧无痕走到她身边,递出那张拓印纸。
她接过,只看了一眼,便将纸折好塞入袖中。
“他们知道我在哪。”她说。
“你本就是目标。”
“所以不能让他们再进一步。”
她抬头看向远方战场。浓烟升起,魏军正在清理残敌。几具齐军尸体被拖到空地焚烧,黑烟滚滚。
“今晚我要入梦。”她说,“看看他们还有多少底牌。”
夜宿营帐。
她躺下闭眼,意识沉入黑暗。
眼前浮现出虚空,无数残页漂浮其中。她集中精神,默念“齐军”“布防”“粮仓”。
三行文字缓缓显现:
【齐军三大仓,分列北、中、南】
【北仓临河,中仓靠山,南仓通驿道】
【食之所聚,亦为祭之所伏】
接着,一幅地图展开,标注出三个红点。北仓位于渡口旁,中仓建在废弃矿洞内,南仓则紧挨官道驿站。
她记住位置,又注意到三点连线延伸出去,交汇于一点——正是楚宫地下那处地窖。
她猛然睁眼,坐起身。
帐外守卫听见动静,低声问:“可是醒了?”
她没应声,摸出随身绢布和炭笔,快速画出地图,标出三点位置,再连成一线。指尖停在交汇处。
这不是巧合。
齐军后勤体系,早就和血祭阵法融为一体。他们的粮草运输路线,就是一式能量流动的路径。
她低声说:“他们在用整个国家喂养这场祭祀。”
清晨,传令兵来报,谢玄青派人送信,问连弩是否可用。
她提笔回复:“可用,但需防音波反制。敌若有琴师类人物登场,立即压制。”
写完封好,交给传令兵。
萧无痕走进帐中,已换下染血衣物,手中拿着一张军情简报。
“齐军残部退至五十里外休整,新任主将尚未任命。魏军有意乘胜追击,深入其境。”
她摇头:“不行。”
“为什么?”
“我们真正的敌人不在前线。”
她指着地图上那三点连线:“你看这里。北仓管水运,中仓控矿道,南仓掌交通。这不仅是粮道,更是阵法支点。他们故意让我们打赢这一仗,是为了掩盖后面的布局。”
萧无痕沉默片刻:“你是说,败退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们不怕我们拿下边境,怕的是我们看不懂背后的东西。”
她收起地图,站起身:“准备回程。”
“现在?”
“越快越好。楚都那场宴,我必须参加。”
两人登上马车,启程南返。
车内,她摊开地图,手指划过三条线路。萧无痕坐在对面,手按剑柄,目光落在她脸上。
“你在想什么?”他问。
“星瑶说过一句话,‘门要开了’。”她说,“我当时以为是指地窖里的门。现在看,不止那一扇。”
“还有别的入口?”
“有阵法的地方,就有门。而阵法需要支点。这三个粮仓,就是支点之一。”
她抬头看他:“如果他们在每个支点都埋了人,等到七月初七那天同时发动,谁也拦不住。”
萧无痕眼神一紧:“那就一个个拆掉。”
“前提是得先动手。”
马车一路疾行,傍晚时进入平原地带。远处城镇灯火初亮,路边行人渐多。
她在途中停下一次,让车夫买来最新一期《边讯录》。这是民间流传的军情快报,由商队带回消息整理而成。
翻开第一页,赫然登着一则战报:《魏军奇器破敌,齐军溃不成军》。文中描述连弩威力,称其“一发九矢,穿甲如割草”,更有败兵传言“魏国得妖术相助,不可力敌”。
她合上报纸,递给萧无痕。
他扫了一眼,嘴角微动。
“名声已经起来了。”
“我不在乎名声。”她说,“我只在乎他们会不会因此加快进度。”
他点头。
天黑前,马车抵达驿站换马。他们没有停留,继续赶路。
深夜,她再次入梦。
残卷浮现新内容:
【七月七日,辰时七刻】
【双生血脉,同赴渊门】
【一人赴死,一人承劫】
她醒来时,手心出汗。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映在车壁上。她看着那道光影,慢慢握紧袖中的残页拓本。
萧无痕察觉异样,低声问:“又看到什么?”
她没回答。
马车颠簸了一下,车轮碾过一块碎石。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齐军南仓。”她说,“负责押运的是谁?”
“一个叫冯九的校尉,原属楚后旧部。”
她眼神一沉。
冯九这个名字,她在查楚宫产育记录时见过。当年冷宫中有两名接生婆失踪,档案显示是被调往边境,经手人正是此人。
他不是普通校尉。
他是仪式执行者之一。
她伸手拉开车厢侧帘,望向夜色中的道路。
远处,一座城池轮廓隐约可见。
再有一天路程,就能回到楚都。
她放下帘子,取出炭笔,在地图南仓位置画了个圈。
笔尖用力,纸面几乎被戳破。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声不断响起。
她把地图折好,放入怀中。
萧无痕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靠在车厢壁上,闭眼休息。
但手指始终按在匕首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