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指尖还在发麻,像是被细针扎过。阿泠把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腕处那圈泛红的痕迹。她站在殿门外,听见里面传来丝竹声,宫人脚步来回穿梭,捧着各色菜肴与酒具。
萧无痕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停住,声音压得很低:“你不必进去。”
她没回头,只轻轻摇头:“我得去。”
门开了,内侍高声通报她的名字。她抬脚迈入大殿,目光扫过主位——楚后端坐中央,凤冠垂珠,唇上涂着鲜红的胭脂。她看见阿泠时,嘴角微微扬起。
宴席已开,群臣分列两侧,无人起身相迎。阿泠缓步向前,在离主位三步远处停下,行礼。
“臣奉旨参宴。”
楚后轻笑一声:“难为你还肯来。昨夜奔波,本宫都听说了。”
阿泠低头:“娘娘寿辰,臣不敢缺席。”
话音刚落,一名侍女捧着鎏金酒壶走近,双手递向她。壶身雕龙,鳞片错落,右爪多出一鳞。她的指尖触到壶底边缘,察觉一丝微小的凸起。
机关。
星渊残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双层壶底,转动龙纹可换酒】。
她不动声色接过酒壶,掌心贴着壶底,拇指悄悄拨动龙尾第三节。一声极轻的“咔哒”响起,几乎不可闻。夹层翻转,毒粉被封入暗格。
她走到案前,斟酒。动作平稳,酒液缓缓注入杯中。袖中藏着的一小包辣椒粉被她用指腹轻轻抖进空置的夹层。做完这些,她退后半步,举杯。
“恭祝皇后千岁。此杯同心酒,愿君臣一心,共护楚国安宁。”
楚后看着她,笑意更深。她接过酒杯,仰头饮尽。
不过几息,她猛地呛咳起来,手抓喉咙,脸色迅速涨红。额头渗出冷汗,声音变得嘶哑。
“水!快拿水来!”
殿内顿时骚动。宫人慌忙上前搀扶,有人端来清水。楚后连灌数口,仍觉灼烧难忍,连连挥手让人退下。
阿泠依旧站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这酒入口辛辣,却无毒性。娘娘反应如此剧烈,莫非是心里有鬼?”
楚后喘着气,死死盯着她:“你动了手脚?”
“臣只是照例敬酒。”阿泠语气平静,“这酒壶机关精巧,若非常用之人,怎会知晓如何开启?娘娘平日待客,也用这般手段么?”
满殿寂静。
一名老臣低头不语,另一侧有官员微微皱眉。没人说话,但气氛已变。
楚后猛然站起,指尖直指阿泠:“你一个药庐出身的婢女,竟敢当众羞辱本宫?来人——”
她话未说完,萧无痕已跨步上前,一把将阿泠拽至身后。他站在她前方,手按剑柄,目光扫视四周。
就在这时,一根银针从阿泠袖中滑落,掉在地上。针尾插着一张折叠极小的纸条。
萧无痕弯腰拾起,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纸上无字,只有一个血红色符号:半圆加一点,形如残月。
他抬头看向阿泠,眼神凝重。
她也看见了那个标记。
脑中瞬间浮现残卷新现的文字:【灵火传讯,魂契相连】。
这张纸条不是随便出现的。它只能由灵教信徒传递,也只有他们才能看见内容。而现在,它出现在她的银针上。
说明敌人已经混进了她身边的人里。
殿外风声渐紧,吹动帘幕。灯火摇晃了一下,映在楚后的脸上,忽明忽暗。她盯着阿泠,嘴唇颤抖:“你……你到底是谁?”
阿泠没有回答。她慢慢抬起手,整理衣袖,将药囊往内侧移了移。那里还藏着铜牌,守卷人第七代的信物。
她知道现在不能说。
但她也知道,不能再等。
萧无痕低声问:“你还记得第162章那个细作吗?”
她点头。
“他死前额间就有这个印记。”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这时,楚后突然笑了。笑声尖利,刺耳。
“好啊,本宫设宴,倒成了你们演戏的台子!”她猛地拍案,“来人!把这女官给我拿下!”
殿外脚步声逼近,铠甲碰撞声响成一片。
萧无痕一步挡在门前,剑未出鞘,身形如铁。
“谁敢动她,先问我的剑。”
殿内陷入僵持。
阿泠站在他身后,手指悄悄探入药囊,摸到了那块铜牌。它还在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城隍庙地下的五具骸骨,想起第五具手中紧握的姿势,想起炭化纸屑上的“七”字。
七。
是第七代。
还是……七娘?
她不敢深想。
但现在,她必须做出选择。
要么被囚,要么反击。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大殿:“娘娘要抓我,总得有个由头。不如问问这酒壶,是谁交给您的?又为何偏偏让我来献酒?”
楚后一愣。
“您怕我知道什么?怕我说出什么?还是……怕我活着?”
她往前走了一步。
“若您真清白,何必急于灭口?”
楚后脸色变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
殿内众人低头避视,无人应声。
萧无痕趁机低声道:“我们得走。”
阿泠摇头:“现在走,就是认罪。”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看着楚后,忽然笑了:“我要留下。我要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她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席位,坐下。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萧无痕站在原地,片刻后也收回剑,立于她侧后方。
楚后喘着气,最终挥手:“都退下!今日之事,不准外传!”
宫人鱼贯退出,殿门关闭。
只剩下他们三人还留在原地。
风吹开窗棂,吹动桌上的酒杯。杯中残酒晃了晃,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阿泠低头,看见自己袖口裂开一道小口。那是昨夜在城隍庙被骨钉划破的。她没换衣服,也没修补。
她伸手摸了摸那道裂痕,指尖碰到一块硬物——是藏在夹层里的辣椒粉包,还剩一半。
够了。
她把它重新塞紧,放回药囊。
萧无痕看着她,忽然说:“你的伤还没处理。”
“不急。”
“他们会盯上你。”
“我知道。”
“那你还要留?”
她抬眼看他:“我不留下,谁来救星瑶?”
萧无痕沉默。
外面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
殿内烛火跳了一下,照亮她左眉骨的那道疤。它很细,颜色浅淡,但在光下仍看得清楚。
那是采药时留下的。
也是活下来的证明。
她站起身,走到案前,拿起那把鎏金酒壶。壶底朝上,龙尾第三节还能感觉到轻微的松动。
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卡榫处,取出一小撮白色粉末。
不是情人泪。
是盐。
原来一开始,毒就被换过了。
她冷笑。
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有人早就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她攥紧粉末,转身对萧无痕说:“这不是楚后一个人的局。”
他点头:“幕后还有人。”
“而且……”她顿了顿,“这个人,可能就在宫里,也可能……在我认识的人中间。”
萧无痕看着她手中的粉末,忽然伸手接过,放入袖中。
“你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我知道。”
“那就等。”
“等不了太久。”
“再撑一天。”
“星瑶只剩两条命。”
“我会调人守住地窖。”
“不够。”她摇头,“他们要的是仪式完成。只要我还活着,她们就不会放弃。”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扑面,带着凉意。
远处宫墙角下,有一盏灯笼亮着。灯光昏黄,照着一个守夜的宫人背影。
那人站得笔直,手里拿着一把扫帚。
但她注意到,他的左手始终插在袖子里。
从进来起,就没拿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