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山风从西南方向吹来，带着湿气。阿泠站在崖边，手指贴在连弩的箭槽上，试了试鱼鳔胶的干湿程度。她回头看了萧无痕一眼，“可以开始了。”
萧无痕点头，手按在腰间软剑上，目光扫向谷底。三百架连弩整齐排列在崖顶凹处，箭头对准下方青石峡中的粮仓。那些粮仓依山而建，层层叠叠，是齐军前线最重要的补给点。
阿泠从药囊里取出十枚火药筒，筒身裹着油布，引信已经接好。她将它们一一放入首排连弩的发射槽，动作很快。这是她昨夜醒来后默记下来的配方——硝石、松脂、硫磺粉按三比二比一混合，再加一点铁砂，能烧穿木墙。
“风向没变。”萧无痕低声说。
“那就动手。”她划燃火折，点燃第一根引信。
火光顺着引线迅速爬行，像一条细蛇钻进黑暗。片刻后，第一架连弩“砰”地一声射出火药筒，划破夜空，直坠谷底。紧接着，其余九架接连发射，十道火光同时落下。
火药筒砸在粮仓屋顶，炸开一团团烈焰。干燥的稻草和麻袋瞬间被引燃，火势沿着堆放的粮包迅速蔓延。守夜的士兵开始喊叫，有人提桶救火，有人去敲警钟。
阿泠盯着火光，没有说话。她知道这还不够。
她转身走向第二排连弩，准备启动主阵列。这些连弩由顾砚改良过，能连发五轮，每轮三十支箭，全部装填了浸油布条的箭矢。只要火势稳定，就能把整个粮仓区彻底吞没。
萧无痕突然伸手拦住她，“等等。”
“怎么了？”
他指着谷底。火焰中，有几处火苗颜色不对——不是橙红，而是幽蓝，像水底燃烧的鬼火。那光映在墙上，影子扭曲得不像人形。
阿泠心头一跳。她想起楚宫里那个自焚的细作，死前身上也是这种火。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星纹玉佩挂在腕上，此刻正微微发烫，表面有一层极淡的蓝光流动，像是被什么唤醒了。
“这不是我放的火。”她说。
“但你点了引信。”
“我知道。可那种蓝火……不在我的药方里。”
萧无痕盯着她手腕上的玉佩，“它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从第一支箭落地就开始了。”她试图摘下玉佩，却发现指腹碰上去时，火光反而更亮了些。
下面的喊叫声越来越大。齐军已经发现火势无法控制，开始组织撤退。粮仓之间的通道挤满了人，马车横七竖八地堵在路上。有人高喊“魏国妖术”，也有人跪地磕头，像是见了神罚。
阿泠不再犹豫。她冲到第三排连弩前，亲自拉动机关。三十支带火的箭矢齐射而出，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落入尚未起火的仓库群。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墙轰然合围。
谷底成了火海。
热浪扑上面颊，她后退一步，靠在岩石上喘息。这场火，烧掉了齐军三个月的存粮，也断了他们南下的计划。
萧无痕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你看到了吗？最东边那个仓库后面，石壁上有东西。”
阿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火光映照下，一面残墙露出大半，上面刻着一道符文——扭曲的线条缠绕成环，中心嵌着半个星纹符号，和她玉佩上的图案严丝合缝。
“那是血咒。”她说，“灵教的东西。”
“他们把粮仓建在这里，不是为了储粮。”
“是为了祭祀。”她接道，“这个位置，可能是星渊节点之一。他们在用粮食堆积灵力场，等十五月圆时启动。”
萧无痕沉默片刻，“所以今晚的火，不只是烧了粮草。”
“也惊动了他们布置多年的局。”
远处传来马蹄声。齐军残部开始集结，火把沿山路向上移动，至少有两百骑兵正在靠近。有人挥刀砍倒树木，试图清理出冲锋路线。
阿泠收回目光，迅速检查药囊。她取出一块干净油布，用银针撬下那块刻着血咒的石片，小心包好放进内袋。
“不能留在这里。”萧无痕说。
“我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她没回避他的视线，“玉佩的事，残卷的事，我都还没理清。但我现在知道一点——它不只是一块石头，它会回应某种东西。就像刚才的火，我不曾下令，但它自己烧起来了。”
“你是说，它有自己的意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我梦见残卷，醒来后它都会变一点。昨天还是温的，今天就开始冒火。”
萧无痕盯着她，眼神不像质问，倒像在确认什么。他终于开口：“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离开这里。然后去找云七娘。她知道的比我多。”
他点头，不再追问。转身吹了一声短哨，三名黑衣暗探从两侧林中现身，领命后分头行动，一人去引开追兵，两人留下断后。
“走吧。”他对阿泠说。
两人沿着山脊小道撤离。脚下的路陡而滑，碎石不断滚落崖底。阿泠走得稳，但左手一直按在药囊上，生怕弄丢了那块石片。
身后火光依旧冲天，照亮了半边山谷。风把灰烬吹起来，落在她的发间和肩头。她没去拍，只是加快脚步。
萧无痕走在她斜后方，始终保持着半步距离。他忽然说：“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一切，像是被安排好的？”
“什么意思？”
“你刚好梦到风向，刚好带了火药，刚好赶在他们换防前动手。甚至连那场蓝火，都像是在等你点燃引信才出现。”
阿泠停下脚步。
她转头看他，“你是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你。”他看着她手腕上那枚玉佩，“我是怀疑，有人在利用你。”
她没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某座粮仓的梁柱塌了。火光猛地一跳，映在他脸上，照出一道冷峻的轮廓。
“我们得换个方向走。”他说，“东面有埋伏。”
她点头，跟着他转向右侧密林。树影越来越厚，遮住了月光。脚下的土变得松软，踩上去有轻微的咯吱声。
走了约莫一刻钟，她忽然觉得胸口一闷，像是有什么在拉扯她的意识。她扶住一棵树，呼吸变重。
“怎么了？”萧无痕立刻停步。
“没事。”她摇头，“就是头有点晕。”
“是不是太累了？”
“不是累。”她抬手摸了摸额角，指尖沾了点汗，“是残卷……它要出现了。”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一下。萧无痕伸手扶住她胳膊，感觉到她在发抖。
“别硬撑。”他说，“坐下休息一会儿。”
她靠在树干上，闭上眼。意识沉入黑暗，熟悉的虚空浮现——星渊残卷又一次展开。
三行文字缓缓显现：
“火起于心，非人为之；
血咒连北斗，缺一不可；
命定之人行处，星轨随之偏移。”
字迹闪了三次，随即消散。
她睁开眼，脸色发白。
萧无痕蹲在她面前，“看到什么了？”
她张嘴，声音有些哑：“我们刚才烧掉的，不只是粮仓。”
“还有什么？”
“一个阵眼。”她慢慢站直，“那个血咒，是北斗七星星阵的一部分。我们现在毁了一个点，剩下的六个就会加速运转。他们会提前行动。”
“多久？”
“最多三天。”
他站起身，望向远处仍在燃烧的山谷，“那就不能等了。”
“我要见魏帝。”她说，“必须调兵守住另外六个可能的位置。”
“他会听你的？”
“他会看证据。”她从药囊里取出那块石片，“这块石头，加上残卷的内容，足够让他相信这不是普通的军事袭击。”
萧无痕看着她，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能看见这些？”
她一顿。
“你说什么？”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能入梦？为什么玉佩会选你？”他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认为，这只是巧合？”
她没回答。
远处，一只夜枭掠过树梢，翅膀划破寂静。
她把石片重新收好，低声说：“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一件事——如果我不做，没人会做。”
萧无痕看了她很久，终于点头。
“走吧。”他说，“我陪你去。”
两人继续前行。密林深处，地面有一道浅浅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撑开。裂缝边缘的泥土泛着微弱的蓝光，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