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泠的手还搭在萧无痕肩上,脚踩着地板,身体不再发软。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指腹摩挲过那道螺旋纹路,冰凉的触感一直传到指尖。
云七娘站在帘边,没有再往前走。她的手从戒指上移开,垂落在身侧。阳光照进来,映出她眼角细纹,还有那道藏在袖口下的疤痕。
“这玉是你母亲亲手刻的。”她说,“她走之前,把它交给我,说等能承命的人来了,就交给她。”
阿泠没抬头,只问:“她是怎么走的?”
“死在阵眼里。”云七娘声音很平,“那天星渊裂隙第一次现世,她用命稳住了三日。最后把力量封进这块玉里,才没让裂隙吞了整座城。”
屋里静了一下。
萧无痕看了阿泠一眼,见她脸色没变,但握玉的手紧了半分。
“所以你现在拿的不只是钥匙。”云七娘说,“是她的命,也是你的路。”
阿泠终于抬眼。她看向云七娘,目光不闪也不避。“那你守了这些年,就是为了今天?”
“我不止是在等你。”云七娘摇头,“我是在等你能自己站稳的这一天。从前我不说,是因为你还撑不起这份责任。可你补了天,活了下来,还能睁开眼看我——这就够了。”
她顿了顿,又说:“守卷人不是靠血脉选的,是靠能不能扛住代价。你已经扛过一次,不会再怕下一次。”
阿泠慢慢松开手指,再合上。玉佩被她牢牢攥在手里,棱角压进皮肉,留下浅印。
她转头看门外。
风把门槛前的尘土吹起一点,阳光斜切过去,照出一道清晰的线。一边是屋内阴影,一边是外头亮地。
她迈了一步。
脚直接踏进光里,影子拉长。
萧无痕立刻跟上,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剑柄上,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你要去?”云七娘问。
“我已经接了。”阿泠说,“不去,才是辜负。”
云七娘笑了下。这次不是赞许,也不是心疼,是一种释然。她退后一步,让出身后的空间,也放下了长久以来压在肩上的东西。
“秘境入口在北岭断崖下。”她说,“每月只有两个时辰能进,错过就得再等。今晚子时,门会开。”
阿泠点头。“我知道了。”
“里面不比外面安稳。”云七娘继续说,“有机关、有幻象,还有她留下的试炼。你若通不过,玉佩会自动锁死,谁也打不开第二层。”
“我会进去。”阿泠说,“也会出来。”
云七娘看着她,很久没动。然后她抬起手,在胸前比了个手势——三指并拢,掌心向下,轻轻一压。
这是守卷人之间的旧礼,意思是“交托”。
阿泠回了一礼,动作生涩,却是完整的。
两人之间再无言语。
萧无痕往前半步,低声问:“你还能走远路吗?”
“我能。”阿泠答。
“你刚醒,体力还没恢复。”他说,“路上若有埋伏,我未必能顾全你。”
“那就别顾全。”她回头看他,“你只要跟着就行。我要做的事,不需要有人替我挡刀。”
萧无痕眼神动了一下。
他见过她虚弱的样子,也见过她倒在阵台上的模样。那时他只想把她护住,哪怕自己死。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站在这里,说话时不躲不闪,连声音都沉了下来。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藏在暗处守护的女子。
她是必须走进秘境的人。
“好。”他应了,“我跟你进去。”
云七娘忽然开口:“萧无痕。”
他转头。
“她不需护。”云七娘说,“她能逆局。”
这句话说得轻,却像锤子砸在地上。
萧无痕没反驳,也没皱眉。他只是静静站着,然后缓缓点了下头。
“我知道。”他说。
阿泠已经走到门口。她停下,一只手扶住门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走吧。”她说,“去秘境。”
风从院外吹进来,掀动她的衣角。她没戴帽子,发间银针在阳光下一闪。
她转身迈出门槛,脚步稳,没有迟疑。
萧无痕跟了出去。
云七娘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两人的背影穿过院子,走向院门。那扇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声,阳光涌进来,盖住了屋内的暗影。
院中石桌还在原位,药囊挂在椅背上,里面的药材散出淡淡气味。那只碎石静静躺在角落,表面红斑已干涸成深褐。
阿泠走在前面,步伐不大,但每一步都踩实。她左手插进怀中,摸了摸玉佩,确认它还在。
萧无痕落后半步,右手始终贴在剑柄上。他的目光扫过街角、屋顶、树后,习惯性地排查威胁。
“你真觉得我能进去?”阿泠忽然问。
“你已经做到了不可能的事。”他说,“补天阵不是人人都能撑下来的。”
“可那是靠残卷里的字。”她低声道,“我不知道里面会不会也有提示,或者……有没有我解不开的东西。”
“那就解不开。”他说,“大不了我们退出来。”
她侧头看他。
“你不劝我别去?”
“我不劝。”他说,“你做的决定,我都接得住。”
她嘴角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没完全展开。
前方街道空旷,行人稀少。昨夜的恐慌还未散尽,百姓仍躲在家中。远处钟楼敲了三声,是午时已过。
他们一路无话,走到巷口。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黑布蒙顶,轮子沾着泥。车夫戴着斗笠,没回头,只伸手拉开帘子。
阿泠看了眼萧无痕。
他点头。
她抬腿上车,坐进角落。车内铺着厚毯,有个小铜炉正烧着炭,暖意扑面。
萧无痕坐在对面,手依旧按在剑上。
车帘落下,隔开外面的日光。
马蹄声响起来,车子缓缓启动。
阿泠靠在车厢壁上,闭了下眼。耳边是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炭火轻微的噼啪。她把手伸进怀里,再次握住玉佩。
这一次,她感觉到玉里传来一丝震动,像是回应她的触碰。
她睁开眼。
萧无痕正看着她。
“怎么了?”他问。
“玉在动。”她说。
他没说话,只是靠近了些。
她把玉拿出来,放在掌心。
那颗嵌在背面的晶石,正微微发亮,光色淡蓝,一闪一灭,如同呼吸。
“它认你了。”他说。
“不是认我。”她摇头,“是它知道我要去了。”
车行至城北,街道渐窄。路边房屋低矮,墙皮剥落,几株野草从砖缝里钻出。风吹过,带起一阵尘土。
马车突然一顿。
外头车夫低声说了句什么,语气不对。
阿泠立刻收起玉佩,手摸向腰间匕首。
萧无痕瞬间起身,一脚踹开车门。
外面站着四个人,穿着灰衣,手里握刀。他们没穿官服,也没有旗号,但站位精准,显然是练过的。
领头那人盯着车厢,开口:“奉令查车。”
萧无痕挡在阿泠面前,声音冷:“哪个令?”
“宫里来的。”那人说,“搜所有出城车辆。”
萧无痕没动。
阿泠从车窗看出去,看到街角屋顶上有弓手伏着,箭已上弦。
她低声道:“别硬闯。”
“让他们看。”她说,“我们没带违禁物。”
萧无痕回头盯她一眼。
“让他们看。”她重复,“耽误不得。”
他沉默两息,侧身让开。
灰衣人上前翻查,打开行李袋,掀开地毯,甚至趴下去看车底。他们动作快,但没发现什么。
领头那人直起身,目光扫过阿泠的脸。
“你是谁?”
“药庐医女。”她说,“去北岭采药。”
“一个人去?”
“有护卫。”她指了指萧无痕,“他是暗卫,护我出城。”
那人眯眼看他。
萧无痕迎着视线,不动也不语。
对峙片刻,那人挥手:“走吧。”
马车重新启动。
阿泠靠回角落,手心出汗。她刚才撒了谎,但没抖。她知道这些人不是宫里派的,至少不是魏王直接下令。他们盯的是她,不是车。
“他们是谁?”她问。
“不清楚。”萧无痕坐下,“但敢冒充宫令,背后一定有人。”
“齐太子?”
“有可能。”
“或者灵教。”
他点头。
阿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玉佩还在怀里,晶石的光已经熄了。
“今晚必须进秘境。”她说,“不能再拖。”
“嗯。”
“你怕吗?”她突然问。
他看她。
“怕你出事。”
“我不是孩子了。”
“我知道。”
车轮滚滚向前,碾过碎石路。远处山影浮现,北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