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进地窖,台阶上人影晃动。
燕南泠伏在尸堆底层,指尖抠着泥土。她听见温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也听见两名伙计的脚步折返。他们没有走远,正提刀朝地窖走来。
她慢慢抽出银针,贴着地面爬出。
尸体挡住了视线,她借着微弱光亮看向墙角。三块长砖并列,夹着两块短砖,正是残卷昨夜浮现的第三行字所提:“三长两短,机关枢轴藏于东壁”。
她记下了。
头顶横梁传来轻微震颤,那是悬弩重新蓄力的声音。刚才她吹灭火把,光线消失,机关误判目标逃脱,触发了第二波箭雨。铜铃被她撞响,震动摇晃,让弩箭射偏,钉进了对面墙。
现在弩已空,但机关未毁。
她必须抢在贼人反应过来前,把箭头调转。
两名伙计跳下地窖,靴底踩碎枯骨。一人举刀扫过尸堆:“再找一遍!”
另一人盯着墙上偏移的箭簇,皱眉:“不对,这些箭不该往那边飞。”
“管它怎么飞的,人死了就行。”
“可血迹通向这边——”
话没说完,燕南泠猛地掀开尸体,扑向墙角地砖。她将银针插入缝隙,手腕一拧。机关枢轴发出轻响,梁上悬弩缓缓转动。
“谁?!”
两人同时回头。
她没停手,继续撬动机关。弩身旋转半圈,箭槽对准入口方向。
“她在那儿!”
刀光劈来。
她侧身滚开,短匕出袖,划过对方小腿。那人闷哼一声跪倒。另一人冲上前,举刀要砍。
“轰”地一声,悬弩激发。
第一支箭射穿他肩胛,将他钉在墙上。第二支紧随其后,擦颈而过,钉入土壁。
两人皆倒。
她站起身,走向最先受伤的那个。他趴在地上挣扎,腰间玉牌晃动。她一脚踩上他胸口,俯身扯下牌子。
“你们管这局叫黑店?”她声音平直,“我管它叫坟场。”
男人瞪着她,嘴角突然溢出黑血。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手指抽搐,随即头一歪,不动了。
她低头看手中玉牌。
原本光滑的表面开始龟裂,裂缝中透出暗红纹路,渐渐拼成一个“灵”字。那字边缘扭曲,像被烧过的纸片。
脚步声急促逼近。
温离带着女捕快冲下地窖。她们手持火把与铁链,迅速控制现场。有人蹲下查验尸体,有人查看墙上弩箭。
温离走到她面前。
火光映在两人脸上。温离看着她脚下的尸体,又看向她手中的碎牌,目光一顿。
“这是灵教的东西。”她说。
燕南泠没回答,只把玉牌递过去。
温离接过,翻来细看。指腹摩挲过裂痕,触到一丝凸起。她用力一掰,外层壳体脱落,露出内里刻痕——一个极小的“煞”字,嵌在“灵”字根部。
她呼吸一滞。
身后一名女捕快低声开口:“头儿……第三个了。”
温离没说话,只是把玉牌攥紧。
火把在墙边噼啪炸了一声。
燕南泠抹去脸上泥灰,看向四周。七具尸体横陈,衣物尽去,仅剩贴身布条。她蹲下检查最近一具,翻开衣领,在脖后摸到一道浅痕。
不是刀伤。
是烙印。
她依次查看其余几人,每一人都有同样的痕迹。位置一致,形状相同,像是某种编号。
“他们在标记身份。”她说。
温离走过来,也看到了。
“这些人不是普通客人。”燕南泠说,“是逃犯,或是被通缉的人。有人专门抓他们送来这儿。”
“为什么?”
“实验。”
“什么实验?”
“杀人手法。”她指向墙上弩箭,“这套机关不是为防盗设计,是为测试反应极限。刚才若我没动,它会射心脏;若我躲左边,第二波箭会封死退路。这不是陷阱,是考场。”
温离眼神变了。
她看向梁上机关,又看向地砖。“你能反向操控它?”
“用了点技巧。”
“谁教你的?”
“没人。”
温离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虎牙露出来,笑得却不轻松。
“魏国今年开了新律,允许女子任捕头查案。我第一个接的就是连环失踪案。三个月,七个人没了,官府说他们是自行潜逃。可我知道不是。”
她弯腰捡起一块断绳,摊开掌心。“这些人被抓时都戴着这种麻绳手环,上面有编号。和你发现的烙印一样。”
燕南泠接过绳子。
断口整齐,是利器割开的。她凑近闻了闻,有一丝苦味。
“药味。”她说,“让人昏睡的草药。”
“悦来客栈三年前换了掌柜。”温离说,“原来的老板病死,新来的接手店面,从不对外招客。住店的人都是半夜送来,天亮前抬出去。我们盯了很久,一直没证据。”
“现在有了。”
“嗯。”
她抬头看梁上机关。“你能修好它吗?让它再走一遍刚才的流程?”
“可以。”
“我想看看完整的路径。”
燕南泠点头。她回到地砖处,重新调整枢轴。这次她没用银针,而是取出随身匕首,插进缝隙,一点点校准角度。
“准备好了。”她说。
温离挥手。女警察们退到角落。
她点燃一支新火把,缓缓靠近原来火把的位置。
当光线照进窗缝的一瞬,横梁震动。
箭出。
第一波六支,呈扇形覆盖尸堆区域。若有人躺在那里,必中三箭以上。
紧接着,铜铃因气流晃动,发出轻响。箭轨偏移,全部打偏,钉入对面墙。
“等等。”温离突然说。
她快步上前,指着其中一支箭尾。“这支羽翅不一样。”
燕南泠取下箭矢。
六支箭中,五支用黑鸟羽毛,唯独这支是白羽,且略短半寸。
“这不是原装部件。”温离说,“是后来换上去的。”
“说明有人修过机关。”
“而且是懂行的人。”
她们对视一眼。
“这地方不止一批人来过。”燕南泠说,“第一批设局,第二批改动机关,可能另有目的。”
“你是第七个活下来的人。”温离说,“前面六个,全死了。”
“所以他们今晚才会回来清场。”
“填石灰,毁证据。”
“但他们没想到我会反控机关。”
“也没想到我会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问题?”
“有人报信。”温离说,“半个时辰前,一封匿名信送到衙门,写着‘西门悦来,地窖藏尸’。我没信,带人过来查,结果真找到了门。”
燕南泠沉默片刻。
“信是谁送的?”
“不知道。”
“内容只有八个字?”
“还有落款。”
“什么?”
“一个‘玄’字。”
她眼神微动。
谢玄青的家族印记。
但他人在边境,不可能连夜赶到都城。
除非……这封信不是现在写的。
是提前安排好的。
她想起临行前夜,谢玄青递给她软甲时说的话:“我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但它会。”
原来他早料到这一路会有埋伏。
温离收起箭矢,转向手下:“封锁现场,不准任何人进出。调两个兄弟去查三天内的入住记录,重点找夜间独自投宿、无行李者。”
“是!”
“另外,把尸体运回衙门验伤,特别查脖后烙印、体内是否有残药。”
“明白。”
命令下达完毕,她转身面对燕南泠。
“你今晚救了自己,也帮我们破了僵局。但这案子背后牵的东西太深,我不劝你退出,只想问一句——你还想查下去吗?”
燕南泠低头看脚下尸体。
雨水早已停歇,地窖空气闷重。她呼吸平稳,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但她感觉不到疼。
她抬起头。
“这些人被送来时,以为能躲过追捕。”她说,“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猎人,从来不在明面。”
温离静静听着。
“你问我还想不想查。”她继续说,“我不想被人当成试验品。也不想下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另一个局里。”
温离点头。
“那就一起查。”
“条件?”
“你提供技术,我提供权限。”
“成交。”
温离伸出手。
燕南泠看着那只手,没有立刻握住。
她从药囊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粉末撒在掌心伤口上。血止住了。
然后她伸手,与温离相握。
火把燃到尽头,火星坠地。
角落里,一只铜铃挂在钩上,铃舌朝下,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