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沙粒打在校场的旗杆上,燕南泠站在原地,手还按在发间银针。那块兵符静静躺在脚边,木面被风吹得翻了个身,露出背面一道斜裂痕——和梦里陈府账房窗台上的那副铠甲一样。
她没弯腰去捡。
传令兵转过身,面具下没有呼吸声。他右手垂在身侧,指节微动,像是在等什么信号。
燕南泠后退半步,指尖滑向腰间药囊旁的暗扣。昨夜她把图纸交给工匠时只说“照着做”,没提用途。现在那东西正贴在她胸前,隔着粗布衣料,有一点沉。
对方抬手拉弓。
箭离弦时带出一声尖啸。
她侧身滚向左侧,右手同时按下暗扣。胸前衣物微微鼓起,一面巴掌大的青铜镜弹出,悬在胸前三寸。镜面浮现出交错的星纹,像刻上去的又像流动的。
箭撞上镜面。
火光炸开,铁矢偏转,钉进地面,尾羽还在抖。
第二支箭从屋顶射来,角度更低,直取咽喉。
她翻滚躲开,左手抽出银针扎进虎口,痛感让她脑子更清。闭眼,凝神,回忆残卷里那段频率。嘴唇抿紧,手指压住下唇边缘,用力吹气。
哨音响起,低而短,断续三次。
屋顶那人动作一滞,弓拉到一半停住。他的头晃了晃,眼神散开,嘴里吐出几个字:“……指令中断……玄门……”
话没说完,嘴角涌出黑血。他跪下去,手里的弓掉在地上。
燕南泠冲过去,在他倒地前拽下箭囊。抽出一支未发射的箭,翻过来查看底部。那里刻着一个“玄”字,刀痕深且利落,和谢玄青匕首柄上的纹路一致。
她握紧箭杆,抬头看向院墙方向。
脚步声由远及近,靴底踩碎枯枝的声音很稳。不是急奔,是走来的。
谢玄青出现在门口,剑未出鞘,目光扫过地上尸体、插在地上的箭,最后落在她手上那支刻字箭上。
他走进来,蹲下检查刺客手腕内侧,撩开袖子,看到一道旧疤。他盯着看了几秒,才开口:“这不是现役军士。”
“我知道。”她说,“是十年前被除名的‘玄字营’。”
他抬头看她,眼里有意外。
“你认得这个标记?”他问。
“我刚从他身上拿到这支箭。”她把箭举到灯下,正对着他眼睛,“这‘玄’字,是你家的东西。匕首上有,软甲上有,现在连杀我的箭上也有。”
谢玄青站起身,没回避她的视线。“玄字营曾是我祖父直属的暗卫,五年前因私通敌国被剿。活下来的都被逐出军籍,封禁名册。”他顿了顿,“我以为他们已经销声匿迹。”
“但他们记得你的名字。”她说,“还记得你的标记。”
他沉默一会儿,转身走向尸体,翻看刺客腰带夹层。掏出一块铜牌,上面有个残缺的“玄”字,下半部分被磨掉了。
“这是逃亡者的身份牌。”他声音低下来,“他们改过,但改得不彻底。”
燕南泠把护心镜收回衣内,机关自动收拢,嵌回夹层。她低头看自己手,刚才扎银针的地方还在流血,顺着指缝滴到地上。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她问。
“我不知道是谁。”他说,“但我查过兵部密函背后的签押。李御史三个月前去过齐国边境,路线绕了三百里。王侍郎的弟弟管着宫中香料供应。陈少卿的侄子死于狱中,死因可疑。”他看着她,“这些事,我在等你确认。”
“所以你就让我一个人在校场等刺客?”
“我没有证据证明他会动手。”他说,“但现在有了。”
她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兵符,甩给他。“下次别拿你的兵符当诱饵。我不吃这套。”
他接住兵符,没反驳。
远处传来号角声,两长一短,是军营遇袭的警讯。
谢玄青回头对赶来的守卫下令:“封锁校场,尸体带回验毒。通知各营主将,今晚加岗,禁止出入。”
守卫领命而去。
他转回身,看着她。“你要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她说,“我是不信你们谢家留下的东西。能救我,也能杀我。”
他没再说话。
她转身往药庐走,脚步比刚才稳。经过院门时,影豹从角落踱出来,鼻子蹭了蹭她小腿,喉咙里发出低呜。
她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继续往前。
药庐内灯还亮着。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箭镞放进陶罐,倒入药汁浸泡。这是她用来检测毒素的老法子,颜色变红就有蛊虫反应。
然后她脱下外衣,取出护心镜放在桌上。铜镜表面有一道细裂痕,星纹图案不再闪动。这一击耗掉了它全部灵力。
她拿出炭笔,在纸上画下机关结构图。九齿轮的位置要调整,磁石嵌合点得加深凹槽,否则下次撑不住连射。
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没抬头,继续画。
门开了,谢玄青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纸。
“这是玄字营最后一批成员的名单。”他说,“共十七人。已知死亡十二人,四人失踪,一人三年前在北境被捕,关在地牢。”
“叫什么名字?”
“周七。”
她停下笔。
这个名字她记得。上个月送药去地牢时见过,是个跛脚老卒,说自己曾是镇北军炊事兵。她给他治过烂脚,他还塞给她一块烤饼。
她抬头看他:“他在哪?”
“地牢第三区,靠西墙最里面。”
“你现在就带我去。”
“太晚了,明天再去。”
“我说现在。”她站起来,抓起外衣披上,“如果他是最后一个活着的玄字营成员,我现在不去,明天就只能看见一具尸体。”
他看着她,终于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营地。守卫见到谢玄青都行礼让道,没人敢问去哪。
地牢在军营西南角,入口窄,往下三层。空气闷,带着湿土味和陈年血腥气。
守卫打开铁门,火把照见通道两侧的牢房。大多数空着,只有角落一间点着油灯。
周七坐在草堆上,背靠着墙。听见脚步声也没动,直到火光照到脸上,才眯眼看过来。
“将军?”他声音哑,“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谢玄青没答,只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示意身后,燕南泠上前一步。
周七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是你啊,大夫。上次的饼好吃不?”
她没笑。“今天晚上有人刺杀我,用的是玄字营的箭。”
老人脸上的笑僵住。
“箭上有‘玄’字。”她盯着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低下头,手抠着草席边缘。“我不知道谁派他来的。我只知道,昨晚有人送来一碗汤,我喝了之后睡得很沉。醒来就听说校场出了事。”
“汤是谁送的?”
“牢头小张。”
“他人呢?”
“换班了,应该回宿屋了。”
谢玄青立刻派守卫去抓人。
燕南泠蹲下,平视老人眼睛。“你说实话,玄字营还有多少人活着?”
老人摇头。“我不知道。五年前那一战后,我们被打散,有些人投了齐国,有些逃进山里。我瘸了腿,只能混个杂役苟活。”
“那你为什么不说自己是玄字营的?”
“说了就得死。”他苦笑,“将军容不下叛军,哪怕只是活着。”
谢玄青站在后面,没否认。
守卫很快回来,带回那个牢头。年轻人脸色发白,一见周七就跪下了。
“我没错!汤是上面让我送的!每月初七都要送!说是补身子!”
“谁让你送的?”燕南泠问。
“陈少卿家的管家!每次都是他派人来!”
她和谢玄青对视一眼。
又是陈府。
她站起身,走到谢玄青面前,声音很轻:“你说奸细不在你族里。可现在,你的旧部被人利用,你的标记成了杀人工具,连地牢都在替敌人递消息。”
他没动。
“下次。”她说,“别让我从死人嘴里,才知道真相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