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协议后的第三天，是约定去领证的日子。
苏茶起了个大早，在衣柜前站了许久，手指划过一排衣服，最终停在一件剪裁简洁的白色连衣裙上。她换上裙子，在镜前转了个身——不过分随意，也不显得刻意，正好符合她此刻“配合却并不投入”的心境。镜中的女孩眉眼清澈，气质干净，只是眼底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恍惚。她轻轻吸了口气，试图压下心里那点飘忽不定的忐忑。
陆沉舟的车准时停在楼下。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色西装，剪裁极为合体，衬得整个人愈发挺拔冷峻。见到苏茶，他略一颔首，伸手替她拉开车门。动作优雅周到，却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
“谢谢。”苏茶轻声说完，弯腰坐进车里。密闭的车厢里一片安静，两人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仿佛这只是某个既定流程中的一环。
然而，当车子缓缓驶近民政局，苏茶远远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周婉晴。她穿着一身亮眼的玫红色套装，手里居然还捧着一小束包装精美的粉色玫瑰，脸上是掩不住的、近乎孩子气的兴奋，正踮着脚朝这个方向不停张望。
苏茶怔住，下意识扭头看向陆沉舟。
陆沉舟似乎也有些意外，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低声解释：“我妈坚持要来。”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的纵容。
车刚停稳，周婉晴就快步迎了上来，根本没给两人调整的时间。她一把拉住苏茶的手，眼眶说红就红，嘴角却高高扬起：“茶茶！好孩子，你今天可真好看！”边说边把玫瑰花塞进苏茶怀里，又扭头嗔了儿子一眼，“还算你识相，知道抓紧！”
苏茶被周阿姨这股热络劲儿和突如其来的花束弄得有些无措，脸上那抹营业式的乖巧笑容险些没挂住。她悄悄瞥了眼旁边没什么表情的陆沉舟，心里默默叹气：这误会真是……越描越黑了。
“阿姨，您怎么还特意跑一趟……”她努力让嗓音听起来依旧甜润自然。
“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能缺席！”周婉晴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凑近了压低声音安慰，“别紧张，茶茶，流程很快的。以后有阿姨在，什么都不用怕！”
她显然将苏茶的僵硬全数归因于“新娘的紧张”和先前风波留下的阴影，心里对儿子的不满又添一分，对苏茶则愈发疼惜。
整个领证过程，周婉晴比两位当事人要积极得多。填表、拍照、宣誓……她全程陪同张罗，眼角眉梢都是发自内心的笑意，甚至在宣誓台前悄悄抬手抹了抹眼角。相比之下，陆沉舟和苏茶反倒像两个配合演出的工具人，表情管理得当，互动却近乎于无。
当工作人员将两本红艳艳的结婚证递到他们手中时，苏茶低头看着上面并列的名字与那张合影——照片里她努力微笑，陆沉舟依旧神情淡然——只觉得手里轻飘飘的，像握着一场不真实的梦。
这就……结婚了？和一个认识不久、关系错综得像团乱麻的男人？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周婉晴可不管这些，拿起手机对着结婚证和两人就是一通拍照（当然细心地避开了关键信息），“我得赶紧告诉老陆！走走走，中午必须好好庆祝！”
她喜气洋洋地拉着苏茶往外走，陆沉舟沉默地跟在身后。
坐回车里，周婉晴仍沉浸在兴奋中，握着苏茶的手絮絮叨叨：“茶茶啊，以后这儿就是你家！沉舟要是敢欺负你，你跟阿姨说，阿姨替你教训他！对了，你的东西是不是得搬过来？我让司机去帮忙？还是想买新的？下午阿姨陪你去逛逛……”
苏茶听着周阿姨充满关切的安排，心头暖融融的，却也压着一层更深的愧疚。她只能维持着乖巧的笑容，轻声应着：“阿姨，不麻烦的，我东西不多，自己收拾就好……”
陆沉舟从后视镜里望着后座：一个热情洋溢，一个温顺应和。他的目光在苏茶那张无懈可击的甜美侧脸上停留一瞬，眼神深邃。他比谁都清楚，那乖巧表皮之下，藏着一份何等清醒冷静的灵魂。这种巨大的认知偏差，让他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庆祝午餐选在一家私密性极佳的餐厅。周婉晴的热情几乎将苏茶融化，不断为她布菜，轻声细语，畅想着未来生活的点滴。陆沉舟始终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用餐，偶尔在母亲询问时才简短应上一两句。
饭后，周婉晴像是才想起该给“小两口”留些独处时间，这才依依不舍地先行离开。临走前仍不忘叮嘱儿子：“沉舟，好好照顾茶茶，送她回去休息。晚上记得带茶茶回家吃饭！”
车厢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气氛比来时更微妙了几分。那两本红色小册子，像一道无声的界碑，将之前与之后清晰割裂。
“送你回公寓收拾东西？”陆沉舟率先开口，声线平稳，听不出情绪，“还是你需要更多时间准备？”
苏茶捏了捏膝上的包，里面静静躺着那本崭新的结婚证。她摇摇头，语气尽量轻松：“不用，我东西不多，今天就可以搬。”
既然做了决定，拖泥带水反而矫情。早点进入角色，也好早点适应。
陆沉舟侧目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干脆：“好。”
车子平稳驶向清音苑。苏茶望着窗外流转的街景，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怅惘。不过几天前，她还以为这里是自己独立生活的起点，没想到转眼就要暂别，前往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去扮演一个崭新且充满契约精神的角色。
未来这一年，会走向何方？
她悄悄侧首，望向身边专注开车的男人。他侧脸轮廓利落，下颌线微微收紧，仿佛也在独自思量着什么。
法律关系已然确立，可真正的考验，或许此刻才刚拉开序幕。住进他的领地，朝夕相对，他们真能完美扮演好“协议夫妻”吗？而那位满心欢喜、以为终于得偿所愿的周阿姨，若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又该是何等伤心……
苏茶轻轻吁出一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路是自己选的，无论如何，也得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