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角”指挥中心内,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服务器的散热风扇发出高负荷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芯片过热特有的焦糊味和人类汗水的气息。巨大的主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区块,瀑布般的数据流永不停歇地冲刷着,其间夹杂着快速变换的能量波形图和不断刷新的光信号序列分析结果。
莉亚的双眼布满血丝,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控制台,嘴唇因专注而微微翕动。她的团队围坐在周围,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一样,处理着分配给自己的数据切片。
“低频震动信号,波形分离完成!”一个年轻的技术员高声报告,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丝兴奋,“发现规律!攻击前的共振波,频率集中在K-7至K-9区间,波形呈现尖锐锯齿状,能量峰值反复冲击上限!而在我们停止攻击后,虽然仍有残留震动,但频率已回落至K-3到K-5区间,波形趋于平缓正弦波,能量强度衰减了百分之七十!”
另一个屏幕前,负责光信号分析的工程师紧接着喊道:“光信号模式确认!攻击时,主导光色为高频短脉冲红光,夹杂不稳定闪烁的亮白色,序列重复‘红-白-红-白’或密集的纯红闪烁,几乎没有其他颜色!现在,红光闪烁频率降低,黄色光点开始出现,占比约百分之三十,序列中出现‘红-黄-红’或短暂的纯黄闪烁!”
莉亚的大脑飞速整合着这些信息。她调出修罗共享的逻辑模型界面,将新的发现不断填入。
“警告……质问……持续戒备……”她喃喃自语,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给不同的频率组合和光色序列打上标签,“攻击性意图与高频、尖锐波形、红白光关联。当前状态,警戒依旧,但出现了代表‘疑问’或‘评估’的黄色光和中低频平缓波形……”
就在这时,连接着修罗修复舱的数据线缆光芒流转,他那平静的声音在指挥中心响起,如同在奔涌的数据河流中投下了一颗定锚石:
“分析确认。晶石族的通讯系统为双轨并行模式。振动频率主要负责传递基础‘情绪’与‘意图’层级的广播信息,覆盖范围广,影响力直接。光信号则更侧重于复杂‘信息’的精确传递与个体识别,类似于我们的语言词汇与语法。”
他略微停顿,核心处理器将海量数据归纳、提炼。
“初步建立对应关系模型:高频锯齿波 + 红\/白光 = 高度警告\/攻击指令。中频正弦波 + 黄\/红光 = 持续戒备\/质询状态。据此逆向推导,低频柔和波 + 稳定蓝\/绿光,存在较高概率代表平和\/无害\/停止意图。”
模型在主屏幕上可视化呈现,虽然还有许多空白和不确定性,但一条清晰的路径已经显现——他们需要引导晶石族,从代表“戒备\/质询”的状态,转向可能代表“平和\/无害”的状态。
几乎在修罗得出结论的同时,亚斯的声音通过独立的指挥官频道,清晰而沉稳地切入:
“莉娜,听到吗?这里是亚斯。”
晶体广场上,莉娜高举的双手已经麻木,听到亚斯的声音,她精神一振:“收到,舰长!”
“我们分析了它们的信号模式。”亚斯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它们现在处于‘质问’和‘戒备’状态。我们需要尝试将对话引向‘停止’或‘无害’的频率。根据修罗的模型,尝试模仿它们可能代表‘停止’或‘无害’的信号——使用最温和、最低频的震动,配合稳定、非红色的光!”
命令清晰传来。莉娜的心猛地一跳。模仿?用他们的方式“说话”?这太冒险了!如果模仿错误,会不会被视为更严重的嘲弄或攻击?
她看了一眼身旁强忍痛苦的“巨石”,他完好的左手紧握成拳,汗水顺着刚毅的脸颊滑落,但他投向莉娜的眼神里,是无声的支持和信任。她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依旧在忠实记录数据的托姆,他苍白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期盼。
没有退路了。
莉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她回忆着之前感受到的共振——那令人窒息的攻击性高频波,以及现在依旧存在的、相对平缓但充满警惕的中频余波。最温和的……最低频的……
她开始用脚,非常轻微地,在布满碎晶的地面上敲击。不是顿踏,而是类似轻轻拍打的节奏。她无法精确控制频率,只能尽量放慢节奏,减轻力道,试图模拟出一种“柔和”的震动感。咚……咚……咚…… 缓慢,间隔很长,与她狂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同时,她抬起依旧举着的右手,将手腕上多功能生存手环的照明灯调至最弱的、恒定的柔光模式,并小心翼翼地将光色调整到她能调出的最接近自然光的乳白色,避开了任何可能引发联想的蓝色或绿色(以防在对方体系中有特殊含义),更绝对排除了红色。
她不敢做出大的动作,只是将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手腕,缓缓地、尽可能稳定地,展示给包围着他们的晶石族。她没有特定的指向目标,而是让这微弱的光和轻柔的震动,如同一个谦卑的、公开的声明,回荡在沉默的广场上。
咚……(轻柔震动)…… (稳定的乳白色柔光)…… 咚……
这个组合,与之前攻击时狂暴的共振和刺目的红白光相比,截然不同。与现在晶石族们依旧保持的、带着质问意味的黄红闪烁和中频警戒波,也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盯着托姆传回的实时能量读数和光信号监测。
“莉娜博士开始模仿……震动频率极低,强度微弱,波形……接近纯正弦波!光信号,稳定乳白色,无闪烁!”莉亚快速报告。
修罗的核心处理器锁定了这一变化,并将其与晶石族此刻的信号进行比对分析。
“目标信号出现扰动……”他平静地陈述,“黄光闪烁频率降低百分之十五。部分个体武器核心光芒出现轻微波动。震动残留背景音……未有增强趋势。”
没有立刻攻击!
但这还不够。晶石族们依旧围着,复眼冰冷,姿态戒备。它们似乎在“倾听”,在“观察”,在评估这拙劣模仿背后的真实含义。
莉娜的心悬在半空,继续着她那简单而重复的“话语”。每一次脚掌轻触地面,每一次看到手腕上那团微弱而固执的柔光,她都感觉像是在无尽的黑暗深渊边缘,投下一颗颗渺小的石子,祈祷着能听到一丝并非敌意的回响。
频率的密码已被初步解读,但通往理解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且无比狭窄。第一个由人类主动发出的、试图表达善意的“词汇”,已经在这异星的广场上响起,等待着另一个文明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