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太晨宫的芝兰玉树间,凤九正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无忧花,想将新得的一小坛据说对帝君修为有益的“凝露酿”悄悄放在他常去的书房外。她如今行事,总是这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与退后的余地。
未曾想,刚转过回廊,便正撞上迎面而来的东华帝君。他依旧是一袭紫衫,墨发高束,面容清冷,只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在看到她时,似乎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帝君。”凤九心头一跳,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静与恭敬,屈膝行了一礼。她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冒冒失失扑上去的小狐狸了,身份有别,情分……亦需重新掂量。
“小白。”东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听不出情绪。他看着她手中提着的小酒坛,目光在她略显局促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今日怎的有空来太晨宫?”
“是……是路过,”凤九找了个与他如出一辙的借口,只是底气略显不足,“想着前些日得了些凝露酿,或许对帝君有益,便送些过来。”她将酒坛往前递了递,“既已送到,凤九便不打扰帝君清修了。”
她刻意拉开的距离,那份疏离的客气,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东华一下。他沉默片刻,并未去接那酒坛,只道:“有心了。”
凤九放下心,正欲告退,却想起青丘那边传来的讯息,族中事务需她回去定夺,不宜久留。她抬头,对上东华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去。
“帝君,”凤九咬了咬唇,终是说道,“青丘近日有些事务需凤九回去处理,这便要告辞了。”
“青丘有事?”东华眉峰微蹙,“何时动身?”
“便是此刻了,”凤九垂眸,掩去眸中的一丝怅然,“不多叨扰,凤九告退。”
她再次行礼,这一次,没有停留,转身便匆匆离去。那背影,决绝中带着一丝仓促,仿佛再多待一刻,便会泄露心底的秘密。
东华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手中那坛凝露酿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他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握住了一片虚空。良久,他才低声自语:“……也好。”
*
与此同时,洗梧宫内。
白浅与阿离玩闹了一日,皆是疲惫不堪,早已相拥着沉沉睡去。夜华处理完天族公务归来,见妻儿睡得香甜,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心中一片柔软。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替她们掖了掖被角。
看着儿子毫无防备的睡颜,夜华眼中满是宠溺。他知阿离明日还要去学堂,睡在此处终究不便。遂施法,指尖流光微动,一道柔和的仙泽包裹住阿离小小的身子,将他平稳地送回了他自己的寝殿庆云殿。
做完这一切,夜华才在白浅身边躺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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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庆云殿。
阿离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竟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而非娘亲温暖的怀抱,顿时不乐意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嘴一瘪,带着刚睡醒的奶声奶气,嚷嚷道:“娘亲呢?娘亲去哪里了?”
贴身的仙娥连忙上前:“小殿下,您醒了?昨日您与娘娘在洗梧宫睡下,是殿下夜里将您送回来的。”
“父君?”阿离气鼓鼓地,“定是父君!又不让我跟娘亲睡!”他一骨碌爬起来,穿上小鞋,气冲冲地便往洗梧宫跑去,要找娘亲“说理”。
到了洗梧宫,白浅也已醒来,正坐在窗边看着晨曦发呆。见阿离气呼呼地跑进来,小脸都鼓成了包子,不禁莞尔。
“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阿离不高兴了?”白浅笑着招手,将儿子拉到身边。
“娘亲!”阿离扑进白浅怀里,委屈巴巴地告状,“是父君!是父君把我从娘亲床上抱走的!阿离要跟娘亲睡!”
白浅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阿离乖。你父君也是怕你睡不好,影响明日上学堂呀。你如今是大孩子了,总赖着娘亲也不像话。”
“可是……”阿离还是委屈,“阿离就是想跟娘亲睡嘛。”
白浅耐心哄了许久,又是许诺带他去凡间吃糖葫芦,又是说要给他讲新的话本故事,阿离的气才渐渐消了。
安抚好儿子,白浅便起身去找夜华。彼时,夜华正在书房批阅奏折。
白浅走进去,在他身边坐下,笑道:“太子殿下,昨日可是你将阿离送回庆云殿的?惹得他一早便来跟我告状呢。”
夜华放下手中的笔,握住白浅的手,无奈道:“这孩子,越来越黏你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学堂都不肯去了。”
不多时,阿离也跟了进来,站在一旁,嘟着嘴看夜华,显然还没完全消气。
夜华看向儿子,板起脸,却也没真生气,只是道:“阿离,过来。”
阿离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夜华看着他,沉声说:“你已是男子汉,需知分寸。你娘亲怀着身孕,本就辛苦,你夜里睡觉不安稳,踢到你娘亲如何是好?再者,你如今是要上学堂的,需得养成好习惯,不可再任性妄为。”
阿离低着头,小声嘟囔:“阿离知道了……” 虽然还是有点不开心,但父君说的有理,娘亲怀着小弟弟或小妹妹呢,他的确不该再添麻烦。
夜华见他听进去了,脸色稍缓,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错便好。今日放学后,若功课完成得好,便允你与娘亲一同用晚膳。”
“真的?”阿离眼睛一亮,立刻把先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自然是真的。”夜华点头。
阿离欢呼一声,又跑去缠着白浅撒娇了。
白浅看着父子俩,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这洗梧宫的日子,便是这般,有温馨,有吵闹,却也有着最踏实的幸福。只是偶尔,她会想起昨日凤九匆匆离去的背影,以及东华帝君那落寞的眼神,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情之一字,果然最是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