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错抵达昆仑虚,只见山门内外,一片缟素,往日仙气缭绕、弟子们练功习武的热闹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悲戚。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带着两名侍从,缓步踏入。
十七位弟子闻讯,从墨渊冰棺旁起身,除了司音仍固执地伏在冰棺一角,其余十六位,包括大师兄叠风在内,皆起身相迎。他们虽身着素衣,面带哀容,但眼神中的坚毅与警惕,让央错心中暗自一凛。
“叠风上仙,诸位仙友,”央错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惋惜,“天君听闻墨渊上神不幸身陨,悲痛万分,特命本君前来慰问。并……并就翼族之事,向诸位说明一二。”
叠风上前一步,拱手还礼,声音沙哑却沉稳:“有劳大殿下亲自跑一趟。只是不知,天君对师父牺牲一事,有何示下?对那翼族……又有何‘说明’?”他特意加重了“说明”二字,目光锐利地看向央错。
央错迎着叠风的目光,并未退缩,缓缓道来:“墨渊上神以元神生祭东皇钟,平定叛乱,换得四海八荒暂时安宁,此等大义,天君与本君,乃至整个天界,都深感敬佩与痛惜。天君已追封墨渊上神为‘仁圣渊王’,并将昆仑虚列为天界圣地,永世供奉。”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避开了弟子们最关心的翼族处置问题。几位性子较急的师弟已是面露不忿。
央错顿了顿,仿佛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压抑,继续道:“至于翼族……诸位也知晓,此次大战,天族亦是损失惨重,虽最终击退翼族,但若无墨渊上神牺牲,胜负尚未可知。如今翼君擎苍已被封印于东皇钟内,翼族群龙无首,新翼君离镜,已代表全体翼族,献上降表,承诺永世臣服天族,岁岁纳贡,永不侵犯。”
“臣服?”伏在冰棺上的司音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因连日哭泣而嘶哑不堪,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大殿下好一句‘臣服’!我师父用元神换回来的,就是他们一句轻飘飘的‘臣服’?那我师父的命,岂不是太不值钱了!”
她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二师兄及时扶住。她甩开二师兄的手,指着央错,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带着滔天的恨意:“翼族杀我昆仑虚多少弟子?毁我多少家园?如今一句投降,就想算了?天君就是这么‘体恤’我师父的牺牲吗?!”
“小师弟!”叠风低喝一声,示意白浅冷静。但他自己看向央错的目光,也充满了质问:“大殿下,我等并非不明事理。只是师父之仇,不共戴天!翼族元凶擎苍虽被封印,但翼族余孽尚在,若不严惩,何以告慰师父在天之灵?何以安抚昆仑虚上下亡魂?”
央错看着情绪激动的白浅,又看看面色凝重的叠风等人,心中暗道:果然如帝君所料,最难安抚的便是这位小狐狸。他叹了口气,语气显得更为恳切:“司音上仙,叠风上仙,本君明白诸位的悲痛与愤慨。天君又何尝不是如此?墨渊上神是天族的战神,是擎天柱石!天君痛失臂膀,心中之痛,未必亚于诸位。”
“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墨渊上神牺牲的本意,是为了终结这场浩劫,是为了四海八荒的安宁。若我等此刻乘胜追击,覆灭翼族,固然能解一时之恨,但翼族底蕴深厚,困兽犹斗,天族必将再遭重创,届时,整个八荒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恐怕也非墨渊上神所愿见。”
“天君深谋远虑,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不辜负墨渊上神的牺牲,才决定接受翼族的投降,以换取长久的和平。这并非姑息,也非遗忘,而是……权衡之下的无奈之举,更是对墨渊上神大义的最好继承。”
“无奈之举?”司音冷笑一声,笑声凄厉,“好一个无奈之举!好一个顾全大局!我师父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你们却在这里跟我谈大局,谈和平!”她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我不管什么大局!我只知道,杀师之仇,不共戴天!翼族,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着,她便要往外冲,显然是想独自前往翼界寻仇。
“拦住她!”叠风立刻下令。
几位师兄弟迅速上前,将情绪失控的司音死死拉住。司音拼命挣扎,哭喊着:“放开我!让我去!我要杀了离镜!我要踏平翼界!”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央错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心中暗道侥幸,幸好天君与帝君早有预料。他沉声道:“司音上仙,请冷静!你此刻冲动行事,不仅报不了仇,反而可能给昆仑虚带来灭顶之灾!也会让墨渊上神的牺牲,更加没有意义!”
他转向叠风,语气严肃:“叠风上仙,天君知诸位悲痛,但还请以大局为重,约束好同门弟子。墨渊上神的仇,天君并未忘记。只是时机未到,且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为先上神办好后事,守护好昆仑虚。天君已下旨,允诺昆仑虚可保留私兵,若日后翼族有任何不臣之举,昆仑虚可率先出兵征讨!”
这话说得软硬兼施,既安抚了人心,也点明了天君的底线。
叠风看着被师兄弟们死死拉住、仍在哭喊挣扎的司音,又看了看央错,心中百感交集。他何尝不想报仇?但央错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师父牺牲,昆仑虚不能再乱。
他深吸一口气,对央错道:“大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谢天君体恤。只是我师父尸骨未寒,此事……容我等再商议商议。”他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给了双方一个缓冲的余地。
央错点点头,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他叹了口气:“也好。本君会将诸位的心情回禀天君。墨渊上神后事,若有需天族协助之处,尽可开口。本君……先行告辞,不打扰诸位为上神守灵了。”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仍在挣扎哭喊的司音,转身带着侍从,匆匆离开了这片充满悲伤与压抑的昆仑虚。
央错走后,昆仑虚大殿内,只剩下弟子们沉重的呼吸声和白浅压抑的呜咽声。
叠风看着冰棺中师父安详却毫无生气的面容,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柱子上,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力。
直接冲突虽因叠风的理智和央错的圆滑而暂时避免,但昆仑虚弟子,尤其是司音心中的那股怨气与仇恨,却如同地底的岩浆,在平静的表面下,酝酿着更猛烈的爆发。天君的“缘由”,他们听到了,却未必能接受。这场因墨渊牺牲而起的风波,显然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