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央错的仙驾落在昆仑虚山门前时,并未见到预想中的盛大迎接。往日仙气缭绕、庄严肃穆的山门,此刻虽依旧矗立,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沉寂与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药草味,取代了往日的清冽檀香。
几位留守的昆仑虚弟子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位仙将,神色肃穆,带着战败后的疲惫与羞赧,对着央错行了一礼:“弟子见过大皇子殿下。上神有令,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随弟子前往大殿奉茶。”
央错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些年轻弟子,他们眼中虽有悲伤,却并无溃散之气,心中稍定,面上不动声色道:“有劳仙友。墨渊上神何在?”
仙将垂首道:“上神正在后殿静室调息,吩咐过,殿下一到,便即刻引您去见他。”
央错随着仙将穿过层层回廊,只见沿途弟子皆身着素色道袍,行色匆匆,或搬运伤药,或照料伤员,气氛压抑。偶有目光投向央错一行,带着好奇、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那是战败者面对“慰问者”时,复杂心情的流露。
后殿静室,灵气更为浓郁,却也更为沉静。央错在门外站定,只听室内传来墨渊略带沙哑,却依旧沉稳的声音:“进来吧。”
推门而入,墨渊上神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脸色确实比往日苍白了几分,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不见丝毫颓唐。他并未起身相迎,只是抬眸看向央错,淡淡道:“大皇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央错依着礼数,躬身行礼:“上神不必多礼。央错奉父皇旨意,特来昆仑虚慰问上神及各位仙友。”他顿了顿,将天界带来的慰问之物清单递上,“些许心意,还望上神笑纳,为受伤的仙友们补养仙身。”
墨渊的目光并未落在清单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央错,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有劳天君挂心,也多谢大皇子亲自跑一趟。慰问之物,便请殿下交由弟子们处理吧。”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听不出战败后的羞愤或沮丧,只有一种近乎冷硬的平静。
央错心中了然,这位上神果然是骄傲的。他定了定神,按照天君的嘱托,话锋一转,语气诚恳地问道:“上神,父皇听闻此次东海之滨小战,昆仑虚与天兵略有折损,心中十分关切。此战……素来所向披靡的上神,竟会意外失利,父皇心中亦有诸多疑虑,不知上神可否为央错解惑,也好让央错回禀父皇,以安天听?”
他刻意用了“意外失利”、“解惑”、“安天听”等词语,尽量避免了直接的质询,给足了墨渊台阶。
墨渊闻言,眼帘微垂,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膝上的玄铁长剑剑柄,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片刻之后,他抬眼看向央错,目光深邃,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怒火,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失利便是失利,没有什么‘意外’可言。”墨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本君执掌昆仑虚,统帅天兵,任何一场战斗的胜负,皆由本君一力承担。天君有疑虑,想要知晓缘由,本君自当言明,无需隐瞒。”
他的坦然出乎央错的意料。原以为会面对一番推诿或含糊其辞,没想到墨渊竟如此直接。
只听墨渊继续说道:“此战失利,原因有三。”
他伸出一根手指:“其一,是本君的轻敌。对方虽是翼族偏师,领兵者却是擎苍麾下一名不显眼的副将,名叫‘鬼枭’。此人素来名声不显,本君未曾将其放在眼里,未曾料到他竟深得擎苍阵法精髓,布下‘幽冥七杀阵’,阴险歹毒,防不胜防。”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便是前线所报,‘内应’之事。此内应并非天界或昆仑虚的核心人物,而是平民。她贪慕虚荣竟不惜背叛昆仑虚,如今擎苍把她许给二皇子离镜,等有机会本君定不放过她。
说到“内应”二字,墨渊眼中寒光一闪,显然对此事极为震怒。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其三,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本君。连日来,为防备翼族主力异动,本君心神消耗过巨,又急于求成,想要速战速决,未能详查敌情,便贸然出兵。阵法启动之初,本君已察觉不对,试图破阵时,却因一丝迟滞,被对方的暗箭所伤,虽无大碍,却影响了指挥,导致军心略有浮动,最终未能稳住阵脚,只能下令撤退,损失了一些人手和军械。”
墨渊一口气将缘由和盘托出,条理清晰,不回避,不遮掩,甚至主动将主要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剖析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战役,但央错能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那颗骄傲的心正在滴血。
“所以,”墨渊最后总结道,目光直视央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次失利,罪责全在本君一人。与麾下弟子、天兵无关。大皇子可将此缘由如实回禀天君。若天君要降罪,墨渊一力承担。”
说完,他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再多言。静室内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却沉重的责任感。
央错心中暗自钦佩。墨渊上神虽败,但其风骨犹存,敢于直面失败,承担责任,这份气度,确实非常人所有。他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墨渊不仅愿意说明缘由,且说得详尽、坦诚。
央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上神深明大义,坦诚相告,央错明白了。上神连日操劳,又有伤在身,还请好生休养。央错这便告辞,将上神所言,如实回禀父君。”
墨渊没有睁眼,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走出静室,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昆仑虚的石板路上,却依旧驱不散那份战败后的阴霾。央错回头望了一眼那间静室,心中感慨万千。墨渊上神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强硬,也坦荡得多。这场失利,对他而言,或许并非坏事,至少,能让这位常胜将军,重新审视战争的残酷与自身的不足。
而他,也该带着这份沉甸甸的“真相”,返回九重天,向父皇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