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孙埘茫然的从地上起来,好像有些许受凉,浑身疼。
吃了药,发发汗才好一些。
司马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傅桓在饭堂里看到他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
今早一起来,他感觉自己有回定陶的念头了。
昨夜本是心乱睡不着觉,出去透透气的,没想到,却碰上了这么一幕。
昨夜那人,与司马郁的关系甚密,傅桓只觉心里酸酸的。
与云歇不同,只一面,那周身强大气场,便让他觉得难以匹敌。
后半夜那人还来找他了,他那几个护卫竟然同睡死了一般,自己也一动不能动,心脏在胸口处邦邦邦的跳的厉害。这才发现,那人当真是得罪不了的人物。
他二人倒也没说别的,那人只是在黑暗中盯着他,如同饿狼一般,眼中闪着绿光,良久才开口发了话。
“不该说的别说,我不想让他为难。”
这种威慑力,便足以让傅桓闭嘴了。
虽然解了禁制,但是傅桓仍然心有余悸,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是太弱了。
想通之后,自己对司马郁,反倒没之前那种迫切之感了。
司马郁见傅桓,也觉察出他看自己的眼神清冷了几分。
原来,是臭狐狸的气息在作怪。傅桓、郑鸢、徐玉卿……他们对自己的好感,皆是因为这缕气息吗?
那刘景呢?
上岛前,他们确实也闹翻过,上岛后,好像刘景确实一直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直到他回楚国。
司马郁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呵呵,原来那些海誓山盟都是假的。
司马郁转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戒指内侧,有他俩亲自刻上的,代表各自的符号。
“那就当你真的死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忘记,即便是假的。”
人如何能接受自己不曾被真正爱过。
司马郁不知道。
也许一切都是虚幻的。
要真是一场梦,就好了。
毕竟谁会真的在意一场春梦呢。
“司马公乘,你怎么了?”傅桓拖了条垫子,坐在边上问道。
方才喊了他几声,没有回应。
“没什么。”司马郁淡淡说着,将手藏在了袖笼中,让边上人都出去了。
“我打算回去了,只能……咳,你要是知道孙埘的下落,还请告知傅某一声。”
傅桓心里空空的,他大老远的出来找孙埘不过是借口,虽然之前手上没有实证,但是司马郁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心里也明白,算算辈分,那傅黛君是他的姨母,见了面也是要喊一声“小姨母”的。这家里突然不同意她与孙埘之前的口头婚约,不过是傅太后见大王日渐年长,想要两家结亲罢了。
这横算竖算,傅黛君还是刘欣的表姑姑呢,虽然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刘欣自己也是不大乐意的。
刘欣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不是刘景,又不能逃婚,放着王位不要了。
而傅黛君既然铁了心要同孙埘一起,傅桓若是强行将她带了回去,日后若成为王后,恐心生怨怼。
此一事,三边都不讨好。
故此,只能佯装被唬的团团转,然后一路追那人至此——于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也好回去复命;于私,不过是想好好道个别罢了。
然而那憋了一肚子的话,今早起来,忽然释然了。
破晓前,他做了一个梦。
夏日炎炎,听蝉宴上,一个少年坐在他身边,看他下棋。
他棋势极佳,杀的对面之人毫无防备之力,引得身旁少年连连叫好。
他一时心情大好,将自己那碗冰粥赠予那少年。
少年大喜,说茉莉香味的冰粥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如同多年好友,相谈甚欢,互留姓名后,相约下次一起上画舫游玩。
梦里,东湖上,少年为他作画,他在画中题诗。
少年会欢喜的唤他“桓兄”,自己则亲昵的叫他“阿郁”。
他们白天一起在狩猎场上纵马驰骋,晚上一起挑灯夜游清露园的花苑。
秋风微凉,他们在亭内赏月,小酌一杯陈年的菊花酿。
再往后,定陶的集市上时常能看到他二人的身影,那街角的馄饨摊他俩是常客。
冬去春来,百花盛开。
很快便是分别的日子,阿郁要出海了。
折柳相送情难抑,盼君早日归故里。
阿郁每隔几年便会回来一次,还给他带一大堆礼物。
他俩晚上在阁中观星夜谈,阿郁会眯着眼在蜡烛下给他拔着白头发。还嘲笑他为何年纪轻轻就开始早生华发了。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他渐渐老了,阿郁也头发白了,但也不显老,可能是他不长白胡子的缘故吧。终有一天,阿郁说是攒下了大量家资,不出去了,在家享享清福。
两家人也成了亲家,自己的宝贝孙女喜欢上了他家的那个小机灵鬼,生了一堆小讨嫌鬼。
两人没事在他家院儿里的桃树下晒太阳,看着着那一堆小讨嫌鬼叽叽喳喳的跑来跑去的。
没错,在树荫下晒太阳,他说那样不容易晒黑。
逢年过节时,便有一大堆小辈来他这儿问好,讨吉利。阿郁即便老了,还是一股子小孩子气,带着小辈们来他这儿讨糖吃。
嘱咐他少吃点糖,还会生气,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话,隔日便又要带着礼物上门去哄。
转眼便到了暮年之时,他的儿子在床榻之上,扶着他轻轻说道:“父亲,郁叔昨夜去了。”
他悲痛不已,晚饭吃的很少便睡下了。
梦里,一片苍茫之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朝他伸出了手:“桓兄,一起吗?”
“好。”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碧落黄泉,刀山火海,只要与他在一起,他都甘之如饴。
第二日清晨,人们发现他在睡梦中也去了。
傅桓迷迷糊糊中知道那是梦,也知道自己梦醒了。
黄粱一梦,如经一世,令人唏嘘。
但他还是沉溺其中,不想醒来。
他的副手见他在梦中落泪,有点惊慌,不停的拍着他的脸。
傅桓抹抹脸,说是梦魇着了,又躺了会儿,才起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