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春，北京城外的柳树刚冒出点嫩芽儿，风一吹，还是刮得人脸生疼。
航天813研究所的食堂里，午饭时间本该有的那点热乎气，早就被一股子比倒春寒更冷的绝望给冻透了。偌大的食堂，安静得只剩下吸溜棒子面粥和咀嚼窝窝头的窸窣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压得极低的叹息。
李振华低头看着自己那个掉了不少瓷的铝饭盒——一个黄中带黑、掺了不少麸皮的窝窝头，一碗稀得能清晰照出他愁容的棒子面粥，还有一小撮黑乎乎的咸菜疙瘩。他用力咬了一口窝窝头，粗糙的玉米面和麸皮混合物的口感，像砂纸一样刮过喉咙，但他还是混着那寡淡的粥，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吃，下午趴在绘图板上算数据，肚子饿得咕咕叫，那滋味更难受。
周围同事们也都差不多，个个面有菜色，沉默地对付着自己碗里那点东西。曾经，这个代号“813”的地方，代表着无上的荣誉和奔向星辰大海的理想。可如今，理想被一个最简单也最残酷的字眼压得喘不过气——穷。所里的经费断了快半年，账上早就干干净净，全靠之前那点微薄的老本和上面偶尔拨下来的一点“救命钱”硬撑着。
“听说……下个月的工资，又没着落了。”对面工位的王胖子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脸上的肉都愁得耷拉了下来，连他最爱的肥肉片子今天好像也勾不起兴趣了。
李振华没说话，只是喝粥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心里那点侥幸，像肥皂泡，噗地一下就破了。
“哎，振华，你脑子活，想想办法啊？再这么下去，我闺女下学期的学费都交不起了！”王胖子用筷子戳着碗里的咸菜，唉声叹气。
办法？李振华心里苦笑。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助理工程师，人微言轻，除了会画图纸、会算数据，在这个连饭都快吃不饱的年月，他还能变出钱来不成？穿越到这个年代大半年，曾经的商业策划思维像是被锁进了笼子，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这种无力感，比窝窝头还噎人。
就在这时，食堂那扇破旧不堪、漆皮剥落的木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
所长赵德明站在门口。他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往常挺直的腰板此刻有些佝偻，脸色憔悴得吓人，眼里的血丝隔老远都能看见。他手里没拿饭盒，只是用力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
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食堂，瞬间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最后一丝微弱得可怜的期盼，齐刷刷地聚焦在所长身上。
赵德明的目光在食堂里缓缓扫过，每一个和他对视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看到了大家眼中的饥饿、焦虑，还有深不见底的茫然。
“同志们……”赵德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我刚从部里回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经费……还是没有批下来。”赵德明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把这句话说出口，“上面……有上面的难处，全国都难。但是，所里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下个月……下个月的工资……”
他哽住了，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一块巨石，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食堂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喝粥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那最后一点期盼的火苗，噗地一下，熄灭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浸透了每一个人的身心。有人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有人眼神放空，盯着碗里能照见人影的粥，不知在想什么。
李振华看着所长那几乎要垮掉的身影，看着周围同事们麻木绝望的脸，一股混合着不甘、愤怒和破釜沉舟的热血，猛地冲上了头顶。他想起自己穿越之初，怀揣着的那个航天梦想，难道就要这样，被区区几两银子活活饿死在这大院里头？难道这么多人的智慧和汗水，就要因为没钱而付诸东流？
不行！绝对不行！
前世作为商业策划的灵魂，在这一刻猛烈地苏醒过来。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必须搞钱！必须活下去！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李振华“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木制的长凳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又突兀的声响，瞬间吸引了全场所有惊愕、茫然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走到食堂中央，面向赵德明和所有同事，朗声说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斩钉截铁：
“所长！各位同志！我有一个想法，或许……或许能解决目前的经费问题！”
赵德明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平时有些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技术的年轻助理工程师，眉头紧锁：“振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别胡闹！有什么想法，回去再说！”
“所长！等不了了！”李振华豁出去了，声音提高了几分，“再等下去，大家就真散了！我的想法很简单——”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疑惑或麻木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们可以在我们下次发射的‘长征三号’火箭箭体上，刷上商业广告！把火箭外壳，变成移动的广告位，卖给企业！”
话音落下，整个食堂足足安静了五秒钟。
时间仿佛凝固了。
随即，“轰”的一声，像烧开了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什么？！广告？在火箭上？”一个老技术员扶了扶眼镜，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振华！你疯了吗？！胡说八道什么！”旁边立刻有人大声斥责。
“胡闹！简直是胡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也是所里的技术权威陈工，猛地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振华的鼻子骂道：“那是国之重器！是承载着我们航天人理想和荣誉的神圣之物！你怎么能把……能把铜臭抹在上面！亵渎！你这是对科学的亵渎！是对我们所有航天人精神的侮辱！”
“就是！这成何体统！让外国人看了，我们华夏航天的脸往哪搁？”
“异想天开！哪个企业会把钱投到这上面来？谁信啊！”
嘲讽、斥责、质疑，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地砸来。赵德明所长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用力挥挥手，疲惫中带着恼怒：“振华！不要胡说八道！回去坐下！还嫌不够乱吗？！”
李振华看着那一张张或愤怒或鄙夷或觉得他不可理喻的脸，没有坐下，也没有反驳。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众人，然后默默地转身，在一片喧嚣和指责声中，挺直了脊梁，走出了食堂。他知道，在根深蒂固的观念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只有行动，只有结果，才能打破这坚冰。
他被安排值夜班，看守研究所后方的废弃仓库。这里堆满了历次任务淘汰下来的零部件、模型和一些废旧资料，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月光从仓库高处破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清冷的光影。
李振华心里憋着一股火，一股不甘心的火。难道真的没有路了吗？穿越者的见识，前世的经验，在这个年代就真的毫无用处？
他无意识地走到仓库最里面那个角落，那里静静放着一枚按照一比十比例缩小的“东风一号”火箭模型。这是华夏航天的起点，是精神的象征，此刻却和他一样，蒙尘于此，无人问津。
李振华伸出手，轻轻拂去模型整流罩上厚厚的灰尘，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
“理想……荣誉……”他对着模型，像是在问它，又像是在问自己，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回响，“可要是人都饿死了，项目都停了，还拿什么谈理想和荣誉？”
绝望和冲动交织在一起，他猛地一拍冰凉的箭体，低吼道：“谁能告诉我，到底该怎么搞到钱？谁能帮帮我，只要能搞到钱，让研究所活下去，让我叫爹都行！”
仿佛是在回应他这近乎绝望的呼唤——
就在他手掌接触箭体的瞬间，那模型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类似电流通过的“嗡”鸣声！
紧接着，一道幽蓝色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半透明光屏，毫无征兆地在他眼前凭空展开！
光屏上，一行行清晰的白色文字如同流水般迅速浮现：
【检测到宿主强烈意愿与适配环境……】 【商业航天营销系统，正在激活……10%…50%…100%！】 【激活成功！绑定宿主：李振华。】 【时代背景扫描……1986年，华夏航天事业低谷期……符合系统启动条件。】 【首单营销任务发布。】 【项目：箭体广告位租赁。】 【建议报价：不低于5万元人民币。】 【系统推荐目标客户：江苏燕舞收音机厂。】 【任务奖励：项目分成（宿主个人），及神秘技术礼包一份。】
李振华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他看着眼前这完全超越理解范畴的光屏，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模型……说话了？
不，这不是说话。这感觉……像是命运终于对他敞开了大门，递来了一把钥匙！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噪。
五万元！首单！燕舞收音机！
一个清晰无比、疯狂至极，却又仿佛充满无限可能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开，成型！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混合着巨大震惊、绝处逢生的狂喜和破釜沉舟决绝的笑容。
“爹……”他对着脑海中的光屏，低声说道，眼神锐利如刀，“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