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后半夜在死寂般的疲惫和心照不宣的沉默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墨色天际,渐渐渗出一丝鱼肚白的微光,预示着漫长黑夜即将走到尽头。
文砚知终究是累了。连日高强度的工作,加上昨夜突如其来的惊吓和持续数小时的神经紧绷,让她体力透支。她原本只是靠在沙发椅上想闭目养神片刻,但沉重的眼皮如同坠了铅,意识在抵抗了几分钟后,终于被潮水般的睡意淹没。她的头微微歪向一侧,呼吸变得轻浅而均匀,紧蹙的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一直守在对面的苏既望,几乎在她呼吸变化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她即使睡着也无法完全放松的侧脸上。暖黄的床头灯光勾勒出她眼底淡淡的青黑和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他静默地看了几秒,眼神复杂。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怕惊扰了这短暂脆弱的安宁。他走到客卧,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柔软的羊绒毛毯,回到沙发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毛毯展开,轻柔地盖在文砚知身上,连肩膀的缝隙都仔细掖好。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形象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安安床边,重新坐下。他没有丝毫睡意,目光重新落回儿子依旧带着病容的小脸上,伸手探了探额温,感觉热度似乎又退下去一点,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他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像一尊沉默的礁石,守护着生命中最珍贵的两处港湾,直到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转为清晰的晨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同金色的细沙,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洒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床上的小人儿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安安醒了。他烧退了不少,小脸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只是带着病后的虚弱和茫然。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然后视线聚焦在床畔那个高大的身影上。
苏既望立刻察觉,俯身靠近,声音是熬夜后的沙哑,却放得极轻极柔:“安安,醒了?还难受吗?”
安安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还在回想。他小声地、带着点不确定地问,奶音有些哑:“苏叔叔……你一直在这里吗?”
这句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苏既望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伸出大手,极其轻柔地握住了儿子露在被子外的小手,那小小的、温热的手掌让他眼眶微微发酸。他点了点头,目光温暖得像窗外的晨曦:
“嗯,叔叔在。和妈妈一起,陪着你。”
他没有说“我来了”,而是说“叔叔在”,强调了此刻的陪伴;他没有独占功劳,而是说“和妈妈一起”,将文砚知置于同样重要的位置。这个细微的措辞,充满了尊重与珍视。
这时,文砚知被细微的对话声惊醒。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睁开眼的瞬间还有些迷蒙,随即立刻清醒,下意识先看向床上的安安。当看到儿子睁着眼睛,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时,她紧绷的心弦才彻底一松。
然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落向了床的另一边。
晨曦正好。
金黄色的光柱笼罩在床边。苏既望侧身坐着,高大的身影在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安安,一只手仍轻柔地握着孩子的小手,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孩子额前被汗湿的软发。他正用那种低沉而温柔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讲着一个关于星际探险的小故事,语调平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安安安静地听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既望,偶尔虚弱地眨一下眼,小手无意识地反握住了爸爸的一根手指。
这幅画面——温暖的晨光,安静的孩子,温柔讲述故事的男人——构成了一幅宁静、温馨得近乎不真实的画卷。它如此平常,却又如此……珍贵。
文砚知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撞了一下!酸涩、柔软、刺痛、茫然……无数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御。
五年来,她独自扛起一切,早已习惯了坚强,习惯了在儿子病榻前独自守候。她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象,会有这样一幕场景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一个属于父亲的、坚实而温柔的守护。
她一直筑起的、用以抵御过往伤害的冰墙,在这幅充满生命力和温情的画面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清晰的碎裂声。恨意或许依然存在,但在此刻,它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完整”与“安宁”的渴望,彻底覆盖了。
苏既望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讲故事的声音微微一顿,抬眸向她看来。
四目相对。
阳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那里没有了平日的算计和冷厉,只剩下如晨曦般清澈的、尚未褪去的温柔,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询问的忐忑。
文砚知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武装起冷漠的面具。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阳光中他和孩子交握的手,看着这偷来的、如同梦境般的一刻。
许久,她极轻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吁出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颤抖。
天,彻底亮了。
(第八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