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空气还残留着跌打药酒和旧木头的混合气味。阿鬼骂骂咧咧地把最后一件家伙什塞进那个半旧的帆布包,拉链扯得哗哗响。
“妈的,刚找了个窝,屁股还没坐热乎,又得跑路。”他吐掉嘴里叼着的草茎,瞥了一眼靠在墙角闭目调息的李师傅,“老李,你这身子骨,经得起海上折腾么?别到时候散架了,老子可没地方给你找龙骨接上。”
李师傅眼皮都没抬,哼了一声,气息依旧有些虚弱,但比前两天好了不少:“死不了……咳咳……这把老骨头,且得留着看这小子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呢。”他歪头,看向正在默默活动手脚的王文韬。
王文韬没吭声,正细细体会着身体里那股新生的、奇妙的感知。突破化劲门槛之后,世界在他眼里似乎都变了个样。不用刻意集中精神,也能隐约察觉到窗外树叶的摇曳、远处巷子里自行车铃铛的清脆、甚至阿鬼那看似杂乱实则隐含警惕的呼吸节奏。这是一种全方位的、细腻入微的“听”劲,不再局限于对手,而是蔓延到了整个环境。
但这种感知还很模糊,时灵时不灵,像信号不良的旧收音机。而且维持这种状态极其耗费心神,只是片刻,他就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别瞎琢磨了。”李师傅似乎知道他在干什么,哑着嗓子开口,“化劲的‘听’不是让你当顺风耳,是让你‘觉险’。劲未到,意先知。慢慢来,急不得。先把伤养利索,海上不安生。”
阿鬼把包往肩上一甩:“船票搞定了,今晚就走,偷渡的货轮,条件差了点,但胜在隐蔽。妈的,又得钻底舱跟耗子做伴。”
是夜,月黑风高。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暂居的祠堂,如同水滴融入夜色,辗转来到佛山一个偏僻的小码头。一艘锈迹斑斑、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千吨级货轮如同沉默的巨兽,停靠在黑暗中。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铁锈和劣质燃油的味道。
一个穿着脏兮兮船长服、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在跳板旁等着,和阿鬼对了个眼色,塞过来三顶脏兮兮的船员帽,压低声音:“底舱三号货柜,里面有水和干粮。没事别出来晃悠,遇到巡查机灵点。”
底舱空气浑浊闷热,巨大的货柜如同钢铁丛林,挤压出狭窄阴暗的通道。发动机的轰鸣透过钢板传来,震得人牙齿发酸。他们找到那个标记好的货柜,钻了进去。里面堆了些杂货,留出了一小片空间,勉强能让人蜷缩着坐下。
货轮在沉闷的汽笛声中缓缓离港,驶入波涛渐起的南海。
航程枯燥而煎熬。底舱闷热如同蒸笼,汗味、霉味和货物散发的古怪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阿鬼还能靠着舱壁打盹,李师傅则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对抗伤势和颠簸。王文韬则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在这恶劣的环境里继续磨练。
他不再大幅度的练拳,而是沉浸在那种细微的感知中。感受着船体随着波浪的每一次细微起伏、倾斜,感受着钢铁扭曲发出的轻微呻吟,感受着远处海鸟的鸣叫、甚至海鱼跃出水面的微弱动静。他尝试在这种动荡不定的环境下,保持身体的平衡和重心的稳定,体会那种“随波逐流”又“根植于虚”的奇妙感觉。暗劲在体内缓缓流淌,不断修复着伤势,也慢慢适应着这新生的化劲感知。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货轮似乎驶入了风浪区,颠簸得更加厉害。王文韬正沉浸在修炼中,忽然,他全身的汗毛毫无征兆地微微炸起!
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冰冷恶意的“感觉”,如同毒蛇的信子,隔着厚厚的钢板,从上方甲板的某个方向一闪而逝!
不是针对他,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扫视,或者是在搜寻别的什么。但这感觉阴冷、尖锐,充满了纯粹的杀意和贪婪,与他之前感受过的所有气息都截然不同!
他猛地睁开眼睛,低声道:“上面有人!”
几乎同时,李师傅也倏地睁开眼,眼神锐利:“你也感觉到了?”
阿鬼瞬间惊醒,手摸向了后腰:“操!‘影杀’的杂碎阴魂不散?追到海上来了?”
“不像……”李师傅凝神细听片刻,摇了摇头,“气息不对,更……邪性。不是一路人。”
就在这时,上方甲板隐约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响和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即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浪声和轮机声。
那冰冷的恶意感也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底舱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艘看似普通的货轮上,似乎还藏着别的秘密和危险。
又过了两天,风浪渐息。货轮终于驶入了温暖平静的南洋海域。透过货柜的缝隙,已经能看到远处海天一线的瑰丽景色和偶尔出现的岛屿轮廓。
这天傍晚,那个络腮胡船长突然悄悄打开了货柜门,神色有些紧张地低声道:“几位,准备一下,马上到地方了。不过……情况有点变化。”
“怎么了?”阿鬼皱眉。
“接到消息,原本接头的小码头不太平,好像有不明势力的人在盘查。我们得换个地方下船,可能……得你们自己游一段了。”船长搓着手,有些歉意又有些不安。
李师傅叹了口气:“真是步步该灾。什么地方下?”
“前面有个荒僻的小海湾,水不深,但礁石多。船不能靠太近,放小艇送你们过去。”
不久后,三人跟着船长,悄无声息地来到右舷甲板。一艘小艇已经放下。海风带着咸腥味吹来,远处夕阳如火,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
就在他们准备翻越栏杆登上小艇时,王文韬的脚步猛地顿住,霍然转头望向船尾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师傅也猛地眯起了眼睛。
只见在船尾高层甲板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两个人!
一人穿着黑色的紧身水袍,勾勒出精悍的身材,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战术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这边。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奇特的、闪烁着乌光的短刃,刚才那冰冷的恶意感,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而另一个人,则让王文韬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女人!
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背心和短裤,露出小麦色的健康皮肤和流畅的肌肉线条。海风吹拂着她利落的短发,夕阳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边。她正凭栏远眺着海天一色的美景,侧脸线条优美而清晰,神态悠闲,仿佛只是个普通的旅客。
但王文韬和李师傅却同时感到一种无形的、比那个黑衣男子更加深沉浩瀚的压力!
那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算不上绝美却极其耐看的脸,五官清晰,眼神清澈平静,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却又仿佛能倒映出人心最深处的念头。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船长、阿鬼,在李师傅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似乎有些讶异他身上的伤势和残留的拳意,最后,落在了王文韬身上。
她的目光很平淡,没有任何审视和压迫,就像看一块石头,一棵树。
但就在目光接触的刹那,王文韬浑身猛地一僵!
他体内那新生的、微弱的化劲感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剧烈荡漾起来!他仿佛能“听”到对方体内那如同长江大河般磅礴浩瀚的气血运行之声,感受到那股圆融无瑕、近乎天人合一的恐怖拳意!
深不可测!远比罗师傅,甚至比码头那夜的乌鸦更加可怕!
那女人看着王文韬,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随即又恢复了平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旁边的黑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便再次转过身去,继续欣赏海景,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
黑衣男子收起短刃,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也退回了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让王文韬三人心头巨震,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走!快走!”船长显然也吓得不轻,声音发颤地催促他们赶紧上小艇。
小艇快速驶离大船,朝着远处那个荒僻的小海湾冲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艘货轮的影子,阿鬼才长长松了口气,骂了一句:“操!那俩是什么人?尤其是那女的,他妈的看着比老李你全盛时候还吓人!”
李师傅脸色苍白,望着货轮消失的方向,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敬畏?
“不知道……但那个女人的境界……”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缓缓吐出几个字,“恐怕已经摸到‘打破虚空,见神不坏’的边缘了……甚至……更高。”
他猛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看向惊魂未定的王文韬,语气复杂:“这南洋的水,比我们想的深太多了……刚下船,就遇到这等人物……小子,接下来的路,步步惊心啊。”
小艇靠上一片布满礁石的浅滩。三人涉水上岸,浑身湿透,站在陌生的土地上。
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天色迅速暗了下来。远处,城市的灯火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勾勒出一个繁华而陌生的轮廓。
南洋到了。
王超会在这里。刚才船上那深不可测的女人或许也在这里。无数的机缘、危险、挑战,都隐藏在这片灯火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