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蹲在轧钢厂后院的废料堆旁,指尖捏着半张揉皱的领料单。纸张边缘被雨水泡得发潮,上面“易中海”三个字的签名却依旧清晰,只是数额处被人用墨团糊住了,隐约能看出“150”的轮廓——上个月车间领的新铁锹明明是120把,每把单价两块三,这多出的三十把,去哪了?
“建国,你蹲这儿干啥?厂长让你去办公室一趟,说进口设备的图纸到了。”杨厂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点金属摩擦似的沙哑。
王建国把领料单揣进怀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刚看见只野猫,想抓来给雨水玩。”他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废料堆深处露着个麻袋角,帆布上印的“防汛物资”字样被油污盖了大半,却仍能辨认。
“别胡闹了,那图纸金贵着,丢了要担责任的。”杨厂长转身往办公楼走,脚步顿了顿,“对了,前阵子仓库盘点,说少了三十把新铁锹,你在车间转悠得多,见没见过?”
王建国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没留意,回头我帮您问问。”
回到车间,他借着检查机床的由头,往易中海负责的工具室绕了圈。窗缝里透着昏黄的灯光,易中海正低头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算盘打得噼啪响。王建国趴在窗台上,看见他桌角压着张供销社的收据,日期是上个月十五号,品名栏写着“铁锨三十,单价一块八”,收款人处盖着“红星公社农具店”的红章——比厂里的采购价便宜五毛,三十把就是十五块差价。
“易师傅,杨厂长找您。”王建国敲了敲窗户,声音不大不小。
易中海慌忙把收据往账本里夹,抬头时脸上已堆起笑:“啥事啊?我这正对账呢。”
“好像是说防汛物资的事,”王建国盯着他慌乱的手指,“刚才我在后院见着个麻袋,印着防汛物资,里面鼓鼓囊囊的,您要不要去看看?”
易中海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算盘珠子“啪嗒”掉在地上:“我……我这就去。”他起身时撞翻了椅子,账本从膝盖滑落到地上,几张票据散了出来。
王建国弯腰去捡,指尖故意蹭过那张农具店收据,顺势揣进了裤兜。等易中海急匆匆往后院跑,他翻开账本——上个月的领料记录赫然写着“铁锹150把”,签收人是易中海,审批人处却盖着个模糊的章,看着像是伪造的。
“建国,图纸呢?”杨厂长在车间门口喊。
“来了。”王建国把账本放回桌上,摸出怀里的领料单和收据,两张纸的日期对得上,数额差得明明白白。他突然想起何雨水前几天说的话:“易大爷总往公社跑,上次还看见他给刘主任送铁锹,说是厂里发的福利。”
原来如此。
他把证据折成小块塞进工作服内袋,往办公楼走时,听见后院传来易中海的吆喝:“这谁把防汛铁锹堆这儿了?赶紧搬到仓库去!”声音发虚,带着明显的慌张。
杨厂长的办公室里,技术科的人正围着图纸讨论。王建国进去时,刚好听见有人说:“这批设备得配专用扳手,厂里的旧型号不合用,得再领一批。”
“领多少?”杨厂长抬头问。
“至少三十把,进口货,一把得十五块。”
王建国突然开口:“不用领新的,我知道哪有闲置的。”他看向杨厂长,“上个月多领的三十把铁锹,其实是易师傅托公社农具店买的便宜货,差价揣进了自己腰包。那批铁锹根本不能用,全堆在后院废料堆呢,正好拿来换扳手——十五块一把的扳手,三十把就是四百五,够买多少铁锹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技术科的人面面相觑,杨厂长的脸色沉了下去:“你说的是真的?”
王建国掏出那两张纸:“领料单写150把,实际领了120把,剩下的三十把用低价劣质品充数,这是农具店的收据,日期、数量都对得上。还有账本上的假章,您一看便知。”
杨厂长接过票据,手指气得发抖。他在轧钢厂待了十年,最恨这种中饱私囊的事——去年防汛,就是因为铁锹质量太差,好几个人被铁皮划破了手,现在想来,全是拜易中海所赐。
“备车,去仓库!”杨厂长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把易中海叫上,当着全厂职工的面,把这事说清楚!”
车间外的广播突然响了,通知全体职工到广场集合。王建国站在人群后面,看见易中海被两个保卫科的人架着过来,头发凌乱,往日里挺直的腰杆弯得像根被压垮的芦苇。何雨水挤到他身边,小声问:“你咋发现的?”
“你上次说看见他给刘主任送铁锹,我就多留了个心眼。”王建国望着台上的杨厂长,他正拿着喇叭念那两张票据,“有些人总觉得算计这点小钱没人知道,却忘了厂里的每颗螺丝钉,都连着大家伙的饭碗。”
易中海的辩解声被职工的骂声淹没了。有人喊着“把他送派出所”,有人举着手里的劣质铁锹骂“缺德”,还有人提起去年防汛受伤的工友,哭声混着愤怒的吼声,在广场上空盘旋。
王建国拽了拽何雨水的胳膊:“走,干活去。”
“不去看结果吗?”
“结果不重要。”他往车间走,阳光透过厂房的天窗照在他背上,“重要的是让所有人知道,这厂里的每一分钱,都不能进私人腰包。”
何雨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王建国总说:“雨水你记着,占小便宜的人,早晚要吃大亏。”那时候她还不懂,现在看着台上垂头丧气的易中海,突然就懂了——有些账,不是不算,只是时候未到。而王建国,就是那个记着账、等着算总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