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后,确认身后没有眼线了,五人便在一处幽巷停了下来。
澹台敬明转过身子,平静道:“明兄,如今已安然入城,便在此分开吧,现在江州是多事之秋,望你等行事万般小心。”
明友诚自暗处中走出,目光静静地望着澹台敬明,唇线几度绷紧又松弛,喉间滚过无声的字句,终是咽下,只余一声叹息。
澹台敬明笑了笑,目光似深潭映月,已然将他喉间滚动的千言万语收尽眼底。
“明兄心意,敬明亦知。” 澹台敬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然,敬明身为剑阁弟子,此来盛京,心有愧疚,只为助故友离开这是非之地,不容旁骛。”
他目光扫过明友诚身后三人,在他们眼底皆跳动着不甘平庸的野望,自己与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诸位,就此别过。”
澹台敬明最后吐出几字,再无赘言。
一袭青衣渐渐融入巷口更深的夜色,不留半分踌躇。
明友诚僵立原地,涌上心头的挽留之语,终究随着消失的背影咽下,他望着澹台敬明消失的方向,袖中手指缓缓攥紧,又因过于用力而泛白。
那声未能出口的叹息,化作眼底一丝复杂的晦暗,沉入心底。
“大哥,澹台少侠实力高强,又出身剑阁,为何不留住他?”
憨厚男子,也就是黄元儿看出了他的纠结,不由出声问道。
明友诚目光复杂道:“我等志在经纬,他却志在江湖。这江州乱局,于我们是棋局初开,于他,却是亟待斩断的枷锁。道不同,反成桎梏,强留无用。”
黄元儿挠了挠头,他不懂的什么大道理,他只觉得和澹台敬明待在一起很舒心,可明大哥都这么说了,即便心中再怎么不舍,也只能作罢。
“好了,我们已经进城了,还是找个住处,好好想想从何人开始我等的霸业吧。”
就在气氛低沉之际,徐敛功拈须笑着说道。
这句话让明友诚眼中的怅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快要澎湃而出的炙热野望。
“先生说的是,接下来的事情便要麻烦你了。”
徐敛功轻轻摇头,笑道:“明主只需记住我说的那句话便可。”
“我当然记得”,明友诚哈哈大笑,因澹台敬明离去而低迷的心情又好转起来,望着祝宁问道:“祝兄,江州的地图你可带来?”
祝宁点头,“放心,一直带着呢。”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了一直藏着的褶皱地图。
接过地图,明友诚眼中的亮色更甚了,这张地图与他至关重要,这上面刻着的是江州山川城邑,是他逐鹿天下的根本!
另一边,澹台敬明在城外隐约减弱的喊杀中,走到了寻芳楼所在的巷子。
昔日灯火通明的楼阁,此刻漆黑如墨,沉默地伏在夜色里,与周遭隐入黑暗的民舍再无二致。
澹台敬明眉头微皱,看这样子,自己似乎是白来一趟了。
不过他却松了口气,只要祁姑娘不被他的身份牵连就好。
就在他转身要离去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驼背的老妇,提着幽幽的灯笼缓缓走来。
昏黄的灯光照在满是褶皱的脸上,吓了澹台敬明一大跳。
再定睛一看时,却发现这老妇竟是寻芳楼中的老鸨,澹台敬明立刻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这位...大人,老妇起夜不小心走错了地方,这就走这就走,还望大人莫怪……”
老鸨身子一僵,枯瘦的手腕在澹台敬明铁钳般的手指下微微发抖。只低着头用干涩发颤的声音,想掩饰自己来此的目的。
澹台敬明的手纹丝未动,嘴唇微微勾起,笑道:“香老鸨,如今城外战事未落,城内戒严,你起个夜能走到寻芳楼里来?莫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再说了,寻芳楼独有的脂粉香,混着陈年酒气,便是烧成灰我也认得,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澹台敬明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老鸨耳上。
她佝偻的腰忽然挺起,将手中昏黄的灯笼朝天一甩,身形暴起,双手撕破夜风化爪状抓来。
澹台敬明边朝后退,边用气机化解着她凌冽攻势,厉喝一声:“你不若抬起头好好看看我是谁,莫要逼我送你去见阎王!”
香老鸨心中一惊,见这人不是来取自己性命的,猛的收功抬头,借着月色看清了澹台敬明坚毅的脸。
可她始终没有想起这熟悉的脸庞是谁,只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四人,红字贵客,三楼。”
见她想不起来,澹台敬明闷哼一声提醒道。
香老鸨这时才想起那日之事,脸色不由一变:“是你?”
二人收气入体,遥相而立。
片刻后,香老鸨捡起地上的灯笼,低沉道:“阁下不是被祁姑娘下令‘赶’了出去么?怎会再次造访?”
澹台敬明平静道:“我有一物曾赠给了祁姑娘,又在西凉与董武结怨,若不收回,只怕无端牵连到她身上,故特意来此收回。”
见他不是特意来找大姑娘麻烦的,老鸨也松了一口气,只心中仍有疑惑:“老身凭何信你?”
当夜之事,祁姑娘并没有与外人说过,就连她这位红昭司的执事也不知内情,故才有此一问。
澹台敬明也不愿借势,平静问道:“你且带我去见祁姑娘就是了,我为剑阁当代首席,你尽管放心便是。”
听到“剑阁”二字,香老鸨面色再度变换,若眼前之人真是剑阁首席,那他说不会对她们动手便不会,这是剑阁用三百年来积攒下的信誉。
若剑阁真想对他们动手的话,便不会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说话了。
心中有了思量,香老鸨再度佝偻起身子,轻声道:“即是剑阁首席,且随老身来就是。”
澹台敬明叹了口气,他本以为祁姑娘带着一众寻芳楼的人,早早就离开了盛京,可直到遇上香老鸨后,他才明白,能从盛京城离开的,无非是小门小派,对局势无关紧要的人。
似红昭司这种位列九流的门派,何绅又怎肯轻易放他们离去?
毕竟,这也是对抗董武的手段之一。
他的到来,说不定亦在何绅的算计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