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传恨,铁幕垂天,沉甸甸的压在头顶,那云浓得化不开,翻滚堆积,透着灰色的死寂与阴郁。
姜云升与柳抚盈拼了命的狂奔,每一步都踏在绝望边缘,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二人身后,数千铁骑不慌不忙的追赶着。
蹄声不急不徐,如闷鼓擂在心上,却始终隔着一段催命又戏谑的距离。马背上的西凉将士目光冰冷,如同看着落入蛛网的飞虫,看着猎物无力的挣扎,等待力竭。
这种感觉实在叫人觉得憋屈,更何况柳抚盈作为镇远司的远主,以往到了哪个地儿,那些人哪个不是对她恭恭敬敬的?
如今董武请义父入瓮,又找来司家老祖、中央鬼帝这等强有力的援军,让义父丧身西凉,她还无法收尸的情况下,柳抚盈除了滔天的恨意,便只有深深的无力了。
现在又被这些实力身份都不如她的西凉将士,追赶的如同丧家之犬,她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万念俱灰之下,柳抚盈望了眼跟在身后的姜云升,顷刻间下定了决心。
她逐渐放慢步伐,等到姜云升快赶上的时候,她忽而伸出了纤纤玉手。
姜云升一滞,虽不明白柳抚盈为何在此刻作出这个举动,但还是没有犹豫的伸出手握住了柔弱无骨的玉指。
温润的感觉入手,还未等他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忽然感到肩膀上传来一股巨力,紧接着,他整个人便被掼向远处。
耳畔万针贯窍,猎风如刀割面。柳抚盈那近乎温柔却浸透疲惫的话语,穿透狂风,如细针扎入姜云升心底:
“臭弟弟,姐姐跑不动了...日后有了实力,莫忘...替姐姐报仇啊......”
姜云升目眦欲裂,喉咙却似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半个音节也挤不出。只眼睁睁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决然松开了他的手。
送走姜云升后,柳抚盈嘴角勾勒起一抹惨淡的笑容,毅然转身。
面对身后如黑色大潮碾压而来的数千铁骑,她纤细的身影渺小如尘埃,却又挺得笔直如孤崖劲松。
没有呼喊,也没有悲泣,柳抚盈微微昂起那张苍白却又平静的俏脸,声音微寒:“此番西凉一行,倒是让本姑娘长了见识。没想到陛下崩殂不久,尸骨未寒之时,尔等竟敢刺杀朝廷命臣,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冲在最前方的西凉铁骑,脸上顿时露出了迟疑之色。
不管何时,造反二字都是诛九族的重罪,哪怕他们明知梁帝驾崩,听到这二字,依然惧怕。
“莫慌,如今陛下已故,镇远司便是一群没了主人撑腰的疯狗。将军迟早是要入住中原的,到时候你们便是陪将军打天下的功臣,何惧一个远主?”
就在这时,骑兵中御马走出一个身穿精铁甲胄的将领,颐指气使的说道。
柳抚盈一看来人,顿时发出了讥讽的笑容,“我道是谁,原来是在义父面前汗流浃背的郝连将军呐。先前怎么不见你敢这样说话?”
郝连胜脸上闪过一抹愠怒,可很快又平复了下来,他高傲的坐在马背上,用手中长戈指着这位高高在上的远主,不屑道:
“惊秋大人,一朝天子一朝臣,还想着用死人来压我?若不是奉将军之令要活捉你,你恐怕已经没有与我开口说话的资格了!”
“哦,你的意思是,董武并不想杀我?”
柳抚盈一双细眼微眯,声音中却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当然知道被这群人带回去是什么下场,所以,今日哪怕是死,她都不会让董武得偿所愿。
而这群人奉董武的命令,不敢下死手,正好给了她借此发挥的机会。
“正……”
郝连胜高傲的昂起头颅,正想说话时,却见一道寒光浮现,直逼自己脖颈而来。
他大惊失色,勒紧缰绳想向后逃窜,可已经踏入合一境的柳抚盈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血虹乍现,柳抚盈手起刀落,轻而易举的取掉郝连胜的首级。
郝连胜胯下的战马悲鸣扬蹄,惊的众骑大惊失色,急忙勒马,井然有序的阵列瞬间崩乱。
烟尘中,柳抚盈青丝拂过染血面颊,眸光清浅,笑意温柔,刀锋未歇,身影如同鬼魅般的冲入进去,每次闪烁,都代表着一颗大好头颅铿锵落地。
这突如其来,只有裂帛声响的动静,自然而然的引起了上空三位天门境的注意。
正在有用藤蔓鞭笞陈安尸体的中央鬼帝,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冰冷的目光穿透云层,恨恨的落在柳抚盈的身上。
陈安搏命一击,虽未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却像一根倒刺深深的扎入他的血肉之中,疼痛难耐,时时刻刻都承受着灼骨焚心之痛,连带着他的修为都隐有跌落的状况。
他怎能不恨?
无边的恨意让他险些忘记了柳抚盈的存在,如今恍然回过神来,他的恨意便从早已死去的陈安身上,转移到了下方倔且强柔弱的小姑娘上。
无边的威压穿过云层,穿山裂石般的骤然横压过去。
猝不及防的柳抚盈只觉如遭雷击,大口喷出一口鲜血,被重重的压在地上。
以她为中心的方圆三里,顿时出现了塌痕,连带着来不及撤离的西凉骑兵一同碾成了齑末。
“够了!”
看着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如此被中央鬼帝镇杀,心疼不已的董武拖拽着重伤之躯大步上前,拦下了正欲继续出手的冷无邪:
“鬼帝大人,既然陈安已死,那么剩下的人便交给在下处理了便是。”
“董将军,莫不是是利用完本座,想卸磨杀驴了不成?”
冷无邪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答应董武的请求,一是董武开出的条件实在令他无法拒绝,二则是他觊觎着陈安的身法,想借此再度挑战三大殿主。
可现在,《通幽》不仅没有得到,就连他善堂天的修为都有些不保,董武开出的条件远无法弥补他的损失,他如何不气?
董武心里暗自冷笑,面上却是保持着温和笑意:“非也,只是鬼帝大人,莫要忘了如今的处境才是。”
这句话即是提醒亦是威胁,先前陈安还在,董武自然要讨好中央鬼帝,诛杀了陈安才是。
如今,镇远司司主已然伏诛,他又怎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位鬼帝继续祸害他的西凉?
果然,冷无邪在听到这句话后面色变得极为精彩,他先是用凌冽的目光狠狠瞪了董武一眼,而后放出气息朝着四周探索了下,脸色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他没想到一个陈安竟耗费了他大半时间,现在在他的感知中,阎罗阁的某位殿主已经动身朝着西凉赶来了。
再待下去,怕是自己要步了陈安的后尘。
“今日,本座倒是好生领教了,董大人的变脸速度。但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会有再见之日,到了那个时候,还希望董大人能如今日一样,底气十足!”
被实力远不如他的人落了面子,冷无邪满腔的怨气无处发泄,自然憎恨上了董武。
但现在的自己已是过江泥菩萨,自身难保了,也无暇去与这位翻脸无情的节度使计较,他望着立在一旁的司直粲,平静道:
“司家,竟敢与此虎谋皮,也不怕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撂下这句话后,冷无邪的身影骤然不见,唯有一朵黑莲化作流光,朝着远处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