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军帐外,面无表情的时远望着细细感受着战斗的动静,在东海卫逐渐出现伤亡时,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御妖城作为抵御妖族的第一道防线,虽时有摩擦,但五六年没有爆发过这种程度的兽潮了。
如今一场战斗下去,死者不知几几,东海二十五万儿郎能存活下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毫无疑问的,这场大战过去之后,他东海六州会元气大伤,再不复今日这般模样。
若说不恨关中诸侯,时远自己心里都是不信的。
就比如说与东海六州相邻的乾州,足足有十万兵力,可乾州节度使孟锡不仅不派兵增援,反倒跑去与兑州皇甫节争夺地盘去了。
这二州靠近东海,地方虽小,却兵多粮广,若是肯派出三分之一的兵力过来,他都有信心拿下这场战斗。
反观他东海,除却晟、榷二州可供百姓安居乐业之外,诸如韶、华、沧、葵四州早就在战火纷飞下失去了灵性,除了部分残疾老卒,并无多少人居住在这。
加上常年与妖族激战,东海青少一辈已经不多,好不容易换来了五六年和平,暂且休养生息,又因妖皇的失踪再次沦为战场。
这么下去,他东海迟早人丁衰竭。
他是东海六州的节度使,也是东海六州的州牧,自然要为百姓着想。
至于进入关内群雄逐鹿,时远却是没有这个想法。
东海六州光守住御妖城便要耗去大半精力,哪有余力再去与关内诸侯争夺?
今日只不过第二波兽潮,妖族便已然派出了合一十四境的妖兽,那么下一波兽潮会不会更多?
甚至是派出天门境的妖王!
反观他的东海卫,除却他自身是微行天的强者,其他如彭诸、黄衍嗣之类的将领皆是合一与高阶悟道的境界,若是妖族高层撕破脸面,不顾一切的发起攻击,仅凭他们这些人如何抵抗?又怎能抵挡的住?
那些赶来的江湖人虽然也有大家子弟,但太年轻了,尚未成长起来。
除了那群散修,宗门子弟并不像是来生死搏杀的,更像是受师门长辈之命出来镀个金,等到日后回去作个长老之类的。
他们不会把性命丢在这里,那些老家伙们也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
可即便他知道,又能如何?
他与梁帝、萧衍是一辈人,是一代人。
姜云升、温养浩、澹台敬明是一辈人,是一代人。
司空怀,汤成的辈分要比郑五行要高,他们并非一辈人,却是一代人。
那些宗门子弟身后的老家伙,就属于这一代人,他足足比这群人晚修炼了二十年,如何是这群老家伙们的对手?
虽说兵家之人主杀伐,而他兵儒双修,配合上军阵可以越战上重天的强者,但那样,他的麾下亦是会死伤无数。
朝廷不惧怕江湖高手,可不到灭门的程度并不会与那群门派为敌。
距上一次出动大军以军阵围杀江湖门派,已过去一百七十年之久。
那次目标还是如日中天的佛教,史称梁武灭佛!
朝廷出动百万大军,加上剑阁第三、四代弟子倾巢而出,才险而胜之,将辉煌无比的圣域打成了罪州,可百万大军与剑阁弟子也是死伤殆尽,一蹶不振。
若不是武帝之子梁昭帝与民生息,励精图治,怕是梁朝早已沦为历史。
如今,梁帝并未留下子嗣,内忧外患之下,时远所能做的便是守住东海六州不失,如此一来,便算是还了梁帝的恩了。
可妖皇一日不露面,这场战争距离结束的日子便划上了问号,就算是他也难保能够存活下去。
时远无奈,也无可奈何。
“文悠又在担心了。”身后一道缥缈虚幻的声音蓦然响起。
时远听到声音后并未感觉意外,只是将身子转过去,弯腰行了一礼,“学生文悠拜见老师。”
那人不急不慢道:“老夫并未教你什么,无需行礼。”
时远苦笑道:“文悠知晓自己入不了老师的法眼,只是当年迷茫之际是老师指点迷津,老师虽不承认文悠是您的学生,但在我心里,终生为师。”
“你倒是有心了”,那人叹息道:“庞元圭的那封密信,老夫已用秘法送辽州,料想萧衍不日后便会收到,到时你便可出手。”
“如此的话,学生便谢过老师了。”时远抱拳拜谢。
“不必谢我,刘帝己那小子已死,老夫也在他们清算的行列中,与其等一个未知的死法,不如选择轰轰烈烈的死去。”
说话间,那人向前踏出一步,两眼浑浊,身形消瘦,满头白发如枯草盘绕。
不是昔日帝师成汤又是谁?
只不过,如今的他一改之前嬉笑的模样,脸上反倒写满了沧桑与暮气。
时远闻言后大吃一惊,甩袖怒道:“老师放心,有文悠在,那些人不敢对你如何!便是拼了文悠这条命,也要护您周全!”
“所谓称帝者,不知几几,如今你已是腹背受敌,又能如何?”老人只微微讪笑,面色平静道:“老夫老了,一身气血大不如从前,若是还能发挥些作用,也比死在权利之争上强。”
“这些时日里你且静心养着,待到天策公传话后再作打算。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动,若是这些日子里出现了天门境妖王,老夫便叫它有来无回。”
而后,他五指伸张,调动自身气机将时远送回到了主帅营帐中,自己却是望着高千丈的城墙,满是唏嘘:
“秋风未改旧时波,终是一代人老去。师兄,大梁辉煌三百余年,终究是落下帷幕了。”
汤成不顾帐营中时远的呼喊,迈动步伐缓缓向着城墙上走去。
千丈高的城墙足足有十万八千阶台阶,若是不动用修为,大部分人怕是很难登上去。
这点距离对于早已踏入天门境的汤成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可他却选择了逐步攀登,每踏上一个台阶他的背影愈发沉重。
现在天门境妖王未出,还不到他出手的时候,他只是想站在秋风波里看看,倾注他毕生心血的大梁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