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圣十年,正月初一。
这场诡异的攻心战一直从清晨持续到日暮。
江州的雪,下得愈发紧密起来,不再是细碎的雪沫,而是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从漆黑的夜空中倾泻而下,仿佛要将盛京城彻底吞没。
北风呼啸,卷动着漫天飞雪,许多将士的脸蛋都被冻的通红,可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西凉大军如不知疲倦的潮汐,一次次涌上,又一次次的在城墙上撞得粉身碎骨。
鲜血染红了雪地,又被新雪覆盖,如此循环往复。
何绅卧在铺满丝绸狐皮的床上,一边痛的龇牙咧嘴,一边听着亲信禀报着董武的动作。
他也没想到,董武这厮竟会如此有耐力,一敲锣打鼓便是一整天,他虽然气愤,却自知不是董武的对手,只得躺在床上骂了几声。
“对了,军中没有发生叛逃吧?”
宣泄一番过后,何绅不由问起了自己最担忧的事。
两军交战,最怕出现临阵脱逃的现象,不仅会极大打击己的士气,更会在军中引起哗变。
若人人都不想着抵御敌军,那这城,便是破了。
他可不想什么都没做,就被董武打了进来。
亲信有些邀功的说道:“大人放心,属下一直盯着,那些别有用心者早被属下当众斩首了。”
见他的模样不似作假,何绅这才松了口气。
董武用的是诛心之计,亦是阳谋,若他实力强大,便可破解,但现在却是无解之法,只能用军令让麾下士族胆怯。
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何绅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罢了,你时刻盯着,若有变故便派人回来告诉我。”
“是,大人。”亲信应了一声,却并无退下的意思,而是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可还有事?”何绅强忍着怒意问道,心里却是骂了一声这厮好不识趣,
“大人...”
亲信跟在他身边多年,哪能看不出自家大人的想法,他虽有些惶恐,但犹豫了半会,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大人…城内的门派似乎在今夜有所动作,您看……”
“门派?”何绅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随后又轻蔑一笑,“这是好事啊!”
如今的盛京城俨然是他说了算,这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可这些时日他要忙于应付董武,也导致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被他强行困在城中的江湖势力。
本想着自己作为一州之主,不去主动招惹他们,那些人就该谢天谢地了,不曾想,这群人竟还敢主动跳出来搞事?
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这群江湖之人要比他临时募来的士卒要强多了,自己早就想收服他们了,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却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敢在这个关头搞事,怕是已经成了逆贼了。李虎,你去点一千人,把这群逆贼全部拿下!”
何绅也懒得过问这些人犯了什么事,他只知道,自己今日负了伤,心情极为不好,这群江湖人敢在这个时候趁机搞事,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
李虎双手抱拳,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这可是立功的机会,他当然要好好表现。
打不过董武,还打不过城里的一众江湖人士吗?
就在李虎兴冲冲的下去点兵的时候,形形色色的江湖势力,已经聚集在了四海赌坊内。
大多数人都沉默着,或擦拭兵刃,或闭目养神,或焦躁地透过窗户望着外面。
对他们来说,今日是生死存亡的一战,容不得不谨慎。
笑千愁抱着他那柄标志性的厚背砍刀,靠在一根主梁上,眼神半阖,似在假寐。
但在场无一人敢小觑这位霸刀盟少东家,他周身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血煞之气,都于无形中震慑着众人。
他闭目养神,静静的等待着任风流的讯号。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只要今夜能成事,日后在老爹面前也有了炫耀的资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雪愈发激烈了,似无数大手拍打着门窗,令人心烦意躁。
终是有人忍不住,开始低声咒骂这见鬼的天气,更有人小声嘀咕:“那任风流莫不是诓了我们,怎么迟迟还不见信号?”
“是啊,这样得等到什么时候?我等在此聚首,本就惹得城中眼线注视,再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下去,怕是何绅先过来了。”
议论的声先是声若蚊蝇,只在狭小的范围内讨论,而后声如洪钟,开始传播起来,以至于到了最后,满屋子都是这种窃窃私语的声音,让人越发焦躁。
笑千愁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般扫过躁动的人群,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意:“急什么?等着便是。若你们当中有谁等不及了,现在便滚回去,看看日后何绅和董武是否会真心待你们!”
作为在场身份最高的人,笑千愁所说的话自然是有几分重量的,话音落下,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他没有继续理会众人,抱着刀继续闭目养神。
与此同时,何府另一处,任风流正跪在一间点着昏暗油灯的房间内,面对着儒家大儒朱子,神色满是决绝。
“朱子,还请跟学生一同离开此地。”
朱子放下手中笔墨,神色复杂的看向他,叹道:“子川,你可想清楚了?在此时离开盛京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任风流跪在地上,挺直身子双手作揖,声音平缓道:“学生知道要做什么,我已安排妥当,还请朱子前去护城中百姓一程。”
他还不知,自己的那些算计,早就被朱子看穿了,还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的劝朱子出城。
有朱子在,他们这些后辈倒是可以轻松许些,毕竟朱子的实力摆在这。
可想了半天,任风流也没想好要如何劝说朱子。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将城中百姓搬了出来。
毕竟朱子最注重的便是江州百姓。
果不其然,在听到“百姓”二字后,朱子无奈的闭上了眼睛,起身叹道:“也罢,你既执意如此,老夫又有何不答应呢?”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微渐小,甚至到了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地步:“子川,为师便为你上这最后一课,希望你落子不悔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