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县医院住院部的走廊尽头,白炽灯忽明忽暗,将墙面上的影子割得支离破碎。护士刘梅刚值完夜班,指尖的凉意却迟迟不散,她盯着保洁记录上一个突兀的签名——“李忠良”,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名字,本该在三天前就随着黑水河的波涛,彻底从人间抹去。
三天前的午夜,刘梅巡房时,撞见了足以让她铭记终生的诡景。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般,一步一滞地走向302病房。他每踏一步,瓷砖地面便洇开一滩浑浊的水迹,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与一股刺骨的阴冷。刘梅认得他,是李忠良,那个被张福全家属死死咬定为肇事者的老实人。可她分明听说,三天前,他就在城外的黑水河投河自尽了。
李忠良的脸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却又透着一股执拗的狠劲,径直推开了302的房门。刘梅壮着胆子跟过去,透过虚掩的门缝,见他站在病床前,对着昏迷的张福全喃喃:“张大爷,你醒醒……不是我撞的……我工作没了,家也毁了……你得告诉他们……” 病床上的张福全毫无反应,陪护的张大山被动静惊醒,骂骂咧咧起身,待看清李忠良的模样,瞬间面如死灰,“鬼……鬼啊!” 他抄起板凳就砸,可板凳却径直从李忠良身上穿了过去,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执拗的神情,直到张二山也被吵醒,兄弟俩连滚带爬逃出病房,李忠良才缓缓消失,只留下一地水渍和满室挥之不去的寒意。
这事要从半月前的清晨说起。
李忠良骑着老旧自行车去工厂上班,路过中心街老槐树时,见一圈人围着。他挤进去,就见张福全倒在地上,额头淌血,气息奄奄。周围人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敢上前。李忠良心一软,蹲身想扶,旁边有人拉他:“小伙子,别管闲事,小心被讹!” 李忠良没听,只想着人命关天,咬咬牙背起张福全就往医院跑。挂号、缴费、送进抢救室,他忙前忙后,还垫付了两千块抢救费。
本是一桩善举,可等张福全的儿子张大山、张二山赶到医院,画风骤变。张大山瞪着李忠良,指着病床吼:“不是你撞的,你瞎积极个什么劲?还掏钱?肯定是你干的!” 李忠良急得面红耳赤,解释自己只是路过帮忙,张二山却更蛮横:“我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卖房子也得赔!”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李忠良的炼狱。
张大山兄弟俩天天去他工厂闹,堵着厂长办公室骂他“肇事逃逸装好人”。工厂为了息事宁人,干脆把李忠良开除了。他回到家,妻子王秀兰正卧病在床,听闻消息,当场咳得喘不过气。这个家本就靠着李忠良那点微薄工资苦苦支撑,如今没了收入,瞬间摇摇欲坠。
可张大山他们还不罢休,跟着李忠良回了家。他家在城郊棚户区,土坯房破破烂烂,家徒四壁。王秀兰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如纸。张大山踢了踢地上的破陶罐,啐了一口:“装穷是吧?我告诉你,我爹要是醒不过来,你卖血也得赔!” 李忠良气得浑身发抖,却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之后几日,张大山兄弟变着法折磨他。白天去他亲戚家散布“肇事逃逸”的谣言,晚上在他家门口泼油漆、写大字。李忠良找过警察,可现场没监控,张福全又昏迷着,根本说不清肇事方。警察也只能调解,让他尽量赔钱私了。
那天晚上,李忠良站在黑水河的桥上,望着底下奔腾的黑水,想起病床上的妻子,想起厂长的冷漠,想起张大山兄弟的嘴脸,一股绝望彻底将他吞噬。他脱下外套,叠好放在桥栏上,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漆黑的河水中。
李忠良死了,可故事并未结束。
刘梅把撞见“鬼魂”的事告诉同事,没人相信,只当她是值夜班累出了幻觉。可接下来两天,她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看到李忠良的身影。他依旧浑身湿透,一步一滩水,每晚准时出现在302病房,重复着那句“不是我撞的”。医院里开始流传各种鬼故事,护士们值夜班都结伴而行,生怕撞见那个执着的亡魂。
直到第四天清晨,张大山兄弟又去李忠良家讨债,却见王秀兰坐在门口,披头散发,眼神呆滞。他们刚要发作,王秀兰突然疯笑起来,指着屋里的供桌:“你们不是要钱吗?去找他要啊!” 张大山冲进屋,看到供桌上摆着的不是钱,而是一张李忠良的黑白遗像,香炉里的香还在袅袅冒烟。
“他……他什么时候死的?”张二山声音发颤。
王秀兰哭得撕心裂肺:“三天前!就在你们天天来闹的那晚,他跳河了!你们满意了?!”
张大山兄弟如遭雷击,呆立原地。三天前?那这三天晚上在医院看到的“人”是谁?
他们跌跌撞撞跑回医院,正巧碰到张福全醒了。老人睁开眼,看到儿子们,第一句话就是:“快……快跟小李道歉……不是他撞的……是辆三轮车……我没看清……”
真相如同一记重锤,砸得张大山兄弟俩面如死灰。他们这才明白,自己亲手逼死了一个好人。巨大的恐惧和愧疚瞬间吞噬了他们——尤其是想到那三天晚上看到的“李忠良”,难道是他的亡魂回来索命?
他们拿着厚礼,想去给王秀兰赔罪,却发现那间破土坯房早已人去屋空。邻居说,王秀兰在李忠良头七那天,抱着他的遗像,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再也没回来。
而黑水河的怪事,却愈传愈烈。
有人说,每到月圆之夜,能看到一个浑身滴水的男人站在桥上,望着河水发呆,嘴里反复念叨:“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还有人说,张大山兄弟后来变得疯疯癫癫,逢人就说李忠良的鬼魂在跟着他们。最后,张大山溺死在黑水河,死状与李忠良如出一辙;张二山则吊死在自家屋梁上,脸上还残留着极度的恐惧。
这个故事在县城流传了许久,成了一桩离奇悬案。人们都说,李忠良的冤屈太深,以至于魂魄不得安息,非要亲眼看到自己洗清冤屈才肯离去。可真相纵然大白,逝去的生命却再也回不来了,只留下黑水河上那抹挥之不去的阴冷,和一个关于好人难做、亡魂自证的惊悚传说,在岁月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