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阴村西头的乱葬岗旁,立着一间塌了半边的瓦房。老人们说,那地儿是“养尸煞地”,阴气重得能把正午的日头都压得发暗。但比乱葬岗更叫人脊背发凉的,是那屋里夜半不绝的“沙沙”梳头声,和那个永远穿着红嫁衣、梳着一头永远梳不完长发的女人——秀姑。
三十年前,秀姑是槐阴村顶标致的姑娘,眼波流转间带着江南水乡的柔,命却硬得像村口百年的老槐树。她定亲那日,穿着母亲传下的红嫁衣,在那间瓦房的铜镜前梳头发。那把檀木梳是外婆留下的,梳齿圆润,木纹里似浸着百年不散的阴气,一下一下,梳得又轻又慢。
“秀姑,吉时到了,该走了!”媒婆在门外催了三遍,屋内只有“沙沙”的梳头声,固执得近乎偏执。媒婆心头发毛,撞开门时,只见秀姑趴在梳妆台上,檀木梳还紧紧攥在手里,头发散了满肩,人却没了气息。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只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像……睡着了。
仵作来验,说既无外伤也无中毒,就是“没气了”。从那天起,瓦房空了,荒草疯了似的长,没过多久就把屋子吞了一半,成了槐阴村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忌。
秀姑死的第一个月,守夜的张老头疯疯癫癫地说,每晚三更天,西头破屋准会传来“沙沙”的梳头声,和秀姑死那天的节奏分毫不差。没人信,直到一个喝醉酒的猎人,仗着一身蛮力硬闯,第二天就疯了。他光着脚在村里跑,见人就磕头,喊“秀姑饶命”,头发抓得像鸡窝,指甲缝里全是荒屋地上的黑泥。问他看到了啥,他只会重复:“梳头……红嫁衣……没脸……”
从此,槐阴村再没人敢靠近那片荒草。可“沙沙”的梳头声,成了村西头永不落幕的夜戏。有胆大的年轻人远远瞧过,说透过破窗棂,能看到个穿红嫁衣的影子,背对着人,在蒙尘的铜镜前一下一下梳头发,那头发黑得发亮,长到拖在地上,像条墨色的蛇。
五年前,村里来了个外乡人,叫王老五。他是个货郎,走南闯北惯了,听说槐阴村有间空屋没人敢住还能白住,眼睛一亮——他不信鬼神,只当是村里人编瞎话唬人。
“啥梳头鬼?我王老五坟堆里都睡过!”他拍着胸脯搬进荒屋,头一晚点着煤油灯,见屋子破旧蛛网结顶,地上积灰里还嵌着女人长发丝,啐了口:“净瞎扯!”倒头就睡,一夜无事。
第二天他得意地跟村里人吹:“看见没?没鬼!你们就是自己吓自己!”
村里人劝他:“老王,搬出来吧,那屋子邪性……”
王老五摆摆手:“怕啥?真有鬼,我倒要看看是啥美人儿,还能吃了我?”
他不知道,这话已经被屋里的“东西”听了去。
第二晚三更刚过,王老五被一阵“沙沙”声吵醒。起初以为是老鼠,可那声音太规律,“沙——沙——沙——”,一下一下,像有人在极耐心地梳头发。他攥紧砍柴刀,摸向里屋,月光从破窗透进来,映出个红色轮廓。
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背对着他,坐在蒙尘的铜镜前梳头发,头发长到拖在地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谁?!”王老五喝一声,砍柴刀往前递。
女人没回头,梳头不停。王老五壮着胆往前走,凑到门缝边,心脏快蹦出来时,女人梳头的动作突然停了。她慢慢转过身——铜镜里映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一片惨白,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无声地凝视着他。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王老五连滚带爬冲出荒屋,砍柴刀掉在地上“哐当”作响。他疯了似的往村里跑,一路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跟头。
天亮后,人们在荒屋院外发现了他。他躺在地上,浑身是泥,手里死死攥着几根干枯长发,那头发黑得吓人,摸上去冰凉刺骨,不像活人的。
王老五醒来后就疯了,见了穿红衣的女人就磕头,嘴里反复念叨:“秀姑饶命……我不该拿你的梳子……饶命啊……”
后来才知道,他头晚见檀木梳成色好,起了贪念,偷偷把梳子藏进包袱,打算拿去换钱。他动了秀姑最珍视的东西,也彻底点燃了她的幽冥执念。
从此,王老五成了槐阴村的疯癫象征,整日游荡,见红就跪,眼神空洞,没了往日意气。
又过了两年,荒屋在一场暴雨中彻底坍塌,成了断墙残垣。村民以为总算清净了,可每到雨夜,路过断墙的人,总能听到废墟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沙沙”声,像有人在里面梳头。有年轻人扒开断砖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
村里的老巫婆说,秀姑的执念没散,那把檀木梳是她的根,不把梳子还回去,这梳头声就会永远响下去……
如今,槐阴村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只剩老人和孩子。每到夜里,老人们还是会反复叮嘱:“别往西头去,那红嫁衣的女人,还在等她的梳子……有些东西,再值钱也不能动,动了,就会被她缠上,直到疯癫,直到……”
话没说完,但村里人都懂。那“沙沙”的梳头声,成了槐阴村世代相传的恐怖印记,提醒着每一个人——有些幽冥执念,一旦招惹,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