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北平原的李家洼村,流传着一个让 祖祖辈辈都毛骨悚然的传说,那是关于“走夜路莫回头”的血色警示。民国十八年的深秋,村里的猎户王虎子,就用自己的惊魂遭遇,给这个传说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王虎子是李家洼出了名的“愣头青”,打猎为生,常年在山林里摸爬滚打,三更半夜走山路是家常便饭。他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说法,总拍着胸脯说:“我王虎子的刀,砍过豺狼,驱过野猪,啥脏东西敢拦我路?”村西的“乱葬沟”是他的必经之地,那地方早年是瘟疫弃尸坑,后来又成了无主坟堆,白日里都透着股阴气,夜里更是荒草摇曳如鬼影,磷火点点似鬼眼。可王虎子偏不信邪,每次从镇上卖了猎物回来,都要抄这条近路,还总爱哼着小调,把猎刀拍得“哐当”响。
那年深秋的一个傍晚,王虎子在镇上卖了一张上好的狐狸皮,揣着几块大洋,心情畅快地往家赶。天擦黑时,他已走到乱葬沟入口。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沟沿的土坡吞掉,天色像被墨汁染过,迅速黑了下来。乱葬沟里的荒草比人还高,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暗中挥舞。一座座无碑的土坟包高低错落,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模糊得叫人心里发毛。
王虎子挑着空了的猎担,嘴里哼着跑调的山歌,大步流星地往沟里走。起初他还没觉得异样,可越往深处走,周遭的寂静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把他罩住。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猎担的“吱呀”声,再也听不到一点活物的动静,连秋虫的鸣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死死遮住,偶尔挣扎着透出一点微光,勉强能照亮脚下的土路和路边歪斜的枯树。那些枯树的枝桠张牙舞爪,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乍一看,竟像是一个个匍匐的人形。
王虎子的心跳不知不觉快了几分,他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骂了句:“奶奶的,风吹草动也能吓着老子?”他把猎刀攥得更紧,刀鞘上的铜环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微弱的声响,这声响在死寂的乱葬沟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他走到沟最深处,一座半塌的土地庙旁时,一阵若有似无的凉意,突然从后颈钻进了衣领。那不是秋风,更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哈了口气,凉得他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心里嘀咕:“这天,咋突然邪门起来了?”他不敢回头,只盼着快点走出这片鬼地方。
可没走几步,一个轻飘飘的女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那声音又细又柔,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仿佛从地底深处钻出来一般:“虎子哥……虎子哥……等等我……”
王虎子浑身一僵,猎担差点从肩上滑落。这乱葬沟里,哪来的女人?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那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又好像就贴在他耳边,弄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虎子哥……我脚崴了……走不动了……你等等我……扶我一把……” 那声音带着哭腔,听得人心里发紧,竟有几分像村里去年难产而死的陈家媳妇!
王虎子的头皮瞬间炸开,冷汗“唰”地一下就浸湿了后背。他想起村里老人的告诫:“夜里走阴路,若听背后有人唤,千万莫回头,那是鬼在勾魂!你一回头,魂就被它拽走了……”
他咬着牙,把猎担往肩上又紧了紧,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赶紧跑出这鬼地方!
可那声音却像附骨之疽,紧紧跟着他,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虎子哥……你看看我啊……我是陈家的秀兰啊……”
秀兰!王虎子心里“咯噔”一下,那正是陈家媳妇的名字!他的脚步开始发虚,眼前阵阵发黑,握着猎刀的手也开始颤抖。他不敢停,更不敢回头,只能一个劲地往前跑,嘴里胡乱喊着不成调的号子,试图掩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唤。
就在他快要跑出乱葬沟时,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突然猛地搭在了他的左肩膀上!
那手的温度低得吓人,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瞬间透过粗布褂子,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王虎子浑身剧颤,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尖尖的,带着一股腥臭味,仿佛随时会掐进他的肉里。
同时,一股浓郁的腐朽气息和刺骨寒气,从身后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能感觉到,有一个“东西”就紧贴着他的后背,那“东西”没有呼吸,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虎子哥……你回头……看看我呀……” 那女声再次响起,这次直接贴在了他的耳根子上,声音里的哭腔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怨毒,仿佛带着无数根细针,扎进他的耳膜。
王虎子吓得魂飞魄散,眼睛瞪得溜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这次死定了!
他本能地想回头,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可就在他脖子微动的瞬间,过世老爹的话突然在他脑海里炸开:“虎子,记住!人活着,肩头有两盏阳火灯,这是咱们凡人的护身神!鬼怪最忌这个,你要是一回头,阳火灯就灭了,到时候……就再也回不来了……”
老爹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被恐惧冲昏的头脑。他猛地咬紧牙关,硬生生把回头的欲望压了下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能回头!
他心一横,非但没停,反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前方漆黑的出口,扯开他那沙哑的嗓子,吼出了最响亮、最粗犷的号子:“嘿!开山不怕虎拦路,打猎何惧鬼敲门……”
他的号子声粗犷而沙哑,在寂静的乱葬沟里疯狂回荡,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这一吼,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冰冷的手,猛地一缩,仿佛被什么烫到了似的,瞬间离开了他的肩膀。背后的那股浓郁寒气,也瞬间淡了不少。
王虎子心中一喜,知道这法子管用!他不敢有丝毫停顿,一边声嘶力竭地吼着号子,一边拼命往前跑。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他跑得跌跌撞撞,猎刀从腰间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捡,只顾着埋头往前冲。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了刀片一样疼。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是李家洼村口的灯火!
看到那抹光亮,王虎子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灯火踉跄着跑去。
“扑通”一声,他一头栽倒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离了水的鱼。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贴在身上冰冷刺骨,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泥点。
住在村口的李老根听到动静,提着马灯出来一看,见是王虎子瘫在地上,吓了一跳,连忙喊来几个邻居,七手八脚地把他扶回了家。
王虎子的家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邻居们把他扶到炕上,点亮了油灯。当油灯的光芒照亮他的脸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王虎子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嘴唇乌青,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别回头……别回头……”
李老根是个见过世面的老人,他皱着眉头,伸手在王虎子眼前晃了晃:“虎子!虎子!你醒醒!”
王虎子打了个激灵,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看到熟悉的环境和乡亲们,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抱着李老根的腿就哭:“李叔……我……我遇到鬼了……”
他把在乱葬沟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得众人脊背发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老根听完,脸色凝重,他缓缓说道:“你这是遇到‘回头鬼’了。还好你没回头,不然……”他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时,有人眼尖,看到王虎子的左肩膀处,似乎有什么异样。众人凑近一看,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在王虎子的左肩膀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一个青黑色的女人手印!
那手印不大,手指细细长长,就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在油灯下仿佛还在微微蠕动,像是有生命一般。更吓人的是,那手印的边缘,竟隐隐泛着一丝幽绿的光。
王虎子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当看到那个青黑色的手印时,他“嗷”的一声惨叫,白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从那以后,王虎子彻底变了。他再也不敢走夜路,更别说抄近路走乱葬沟了。那青黑色的手印,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死死地印在他的肩膀上,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消除。郎中看过,说那不是瘀伤;道士也来过,画了符、念了咒,可那手印就像长在了肉里,丝毫没有淡化的迹象。
夏天再热,他也穿着长袖褂子,从不露出左肩。村里人问起,他只是眼神躲闪,浑身发抖,不愿多提。但那手印的传说,却在李家洼乃至周边村落流传开来,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警示。
老人们说,那是陈家秀兰的怨魂,因为死得不甘,又被埋在乱葬沟,所以戾气极重,专挑夜里走山路的人下手,用声音勾人回头,好夺人阳气。王虎子是靠着肩头的阳火灯和一股狠劲,才侥幸逃过一劫,但那手印,是怨魂留下的印记,一辈子都消不掉了。
后来,李家洼的人再走夜路,都会想起王虎子的遭遇,想起那青黑色的手印。他们牢牢记住了那个禁忌:夜里走山路,尤其是经过不干净的地方,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千万别回头。因为你不知道,背后的“东西”,正等着你回头的那一刻,吹灭你肩头的阳火灯……
许多年过去了,王虎子的猎刀早就生锈了,他成了李家洼里最胆小的人,天一黑就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从不出门。而他左肩上的青黑色手印,就像一个永恒的伤疤,提醒着所有人,民间那些关于鬼怪的传说,并非都是空穴来风。
直到今天,李家洼的老人在告诫晚辈走夜路时,还会提起王虎子和他肩膀上的青黑手印,语气凝重地说:“记住,夜路莫回头,回头无生路……你听,那黑暗里的呼唤,可能正等着你回头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