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刚摸到电工房门把手,身后那扇东屋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赵建国没回头,也没停步,径直推门进去,反手把门带上。屋里还留着昨晚夜校散场前的味儿,电线胶皮微微发烫的气息混着铁钳蹭过水泥地的金属味。他走到角落的铁皮柜前,拉开最下层抽屉,取出一本蓝皮登记簿。
这本子他早就准备好了。
不是系统直接给的,但每一条记录都来自签到奖励的物资流转痕迹——废铜线是那天下午从厂里废料堆翻出来的,水泥袋上的印章和物资站老刘签字的位置一模一样,连螺丝钉的型号都对得上账。他一页页翻过去,指尖划过那些工整的字迹,心里有底。
外头天光已经大亮,院子里开始有人走动。他听见李婶在晾衣服,二愣子追着狗喊,还有傻柱那嗓子远远传来:“建国!早饭留你一份,在窗台上捂着呢!”
赵建国应了一声,把登记簿塞进帆布包,拎起搪瓷缸子喝了口凉茶,推门出去。
刚走到公告栏前,就看见易中海站在旧物调剂箱旁边,手里捏着登记簿的一角,正跟秦淮茹说话。贾张氏也在边上,低头听着,时不时点头。
“你说这水泥两袋,电线三十米,哪来的?”易中海声音不高,可字字往外传,“建国成天在院里忙活,也没见他领奖金啊。厂里能随便拿材料?那不叫支援,那叫挪用。”
秦淮茹搓着手:“我也不是不信建国,可这摊子越来越大,总得有个说法吧?万一将来上面查起来,咱们可都签了字的。”
赵建国把包往公告栏架子上一放,清了清嗓子:“说法我现在就给。”
三人同时转头。
他打开帆布包,抽出那本蓝皮登记簿,啪地拍在公告栏木框上,又从里头掏出一叠票据存根,用图钉钉在旁边。
“从三月二号开始,所有物资来源,全在这儿。”他翻开第一页,“铜线十米,厂废料区回收,三大爷那天跟我一块去的,您说是不是?”
三大爷拄着拐从屋里出来,听见点名,立马站定:“是我亲眼见的!建国还特地找了车间主任签字,白纸黑字写着‘可再利用废料’。”
“水泥两袋,市物资调剂站买的。”赵建国指了指票据,“票是老刘开的,写着用途‘四合院公共修缮’,钱是从夜校报名费里出的,每人五分,三十个人,一块五毛整。”
李婶凑近看了看票:“这字儿确实是老刘写的,连章都对。”
“那螺丝钉、铁皮、焊条呢?”易中海眯起眼,“加起来也不少钱吧?”
“螺丝钉是厂里报废的模具拆的,铁皮是锅炉房换下来的旧烟囱,焊条是技术科送的边角料。”赵建国一条条念,“每样都有见证人签字,三大爷、傻柱、老周、王婶……你要不要一个个叫来对?”
易中海没吭声。
赵建国合上本子,抬头:“我知道有人心里打鼓。所以我决定,今天午时,就在院里开个会,谁有疑问,当面问,当面答。账本打开,人也站着,不怕查。”
说完,他转身贴了张新纸条在公告栏上:
**“今日午时,旧物调剂与夜校经费质询会,欢迎到场监督。”**
字是用粗笔写的,横平竖直,像钉进木头里的钉子。
中午太阳正晒,院子中央摆了张旧饭桌,几条长凳围了一圈。人陆陆续续来了,李婶抱着孩子,王叔提着水壶,二愣子蹲在前头,三大爷拄拐坐中间,傻柱端着碗面条也来了,边吃边听。
易中海姗姗来迟,手里捏着把蒲扇,慢悠悠坐下,脸上又挂起那副笑:“建国啊,你这觉悟高,我们是佩服的。可高归高,也得经得起查不是?”
赵建国点点头,把登记簿摊在桌上,翻开第一页:“那就从头来。谁想问,举手。”
秦淮茹举了手:“那收音机零件,说是拆了修水泵,可这零件哪儿来的?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三月十号,王婶捐的旧收音机一台,登记在册。”赵建国翻到那页,指给她看,“拆解后,电容、电阻、线路板全用了,三大爷还帮忙测试过电压。”
三大爷点头:“我用万能表测过,能用的全留了,不能用的烧了。”
王婶也开口:“我那收音机早就不响了,放着占地方,捐了心里还踏实。”
易中海扇了两下扇子,又问:“那焊锡呢?修电机得用锡吧?这玩意儿可不便宜。”
“三月十二号,厂技术科老张送的半盒边角料,用途登记在第十七页。”赵建国翻过去,“签字人:老张,见证人:傻柱。”
傻柱把碗放下:“对,那天我正好去送饭,老张说‘小赵修电机挺利索,这点东西拿着用’,我就顺手带回来了。”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易师傅,你要不信,下午咱一块去找老张问?”
周围人笑了。
易中海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
赵建国合上本子,环视一圈:“大伙儿看,每一笔都有据可查,每样都有人作证。我不怕查,就怕没人查。所以——”他顿了顿,“我提议,从今往后,每十天公开一次账目,由邻里轮流当监督员,负责核对、签字,怎么样?”
没人反对。
二愣子举手:“我来!”
王叔也说:“我也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建国看向易中海:“易师傅,您在厂里干过会计,德高望重,要不第一个来?十天一轮,您先担着。”
易中海扇子停了。
他要是答应,就得按规矩来,签字担责,以后再想搅事就得掂量掂量;他要是不答应,当着这么多人推脱,那就是心虚。
“我?”他干笑两声,“我这人粗心,怕漏了啥,反倒给大家惹麻烦。”
“不打紧。”赵建国把登记簿推过去,“监督员可以带帮手,也可以随时查原始凭证。明天一早,电工房开门,您随时来翻,我亲自陪着。”
“我……可以看看。”易中海终于开口,声音有点沉。
“好。”赵建国笑了,“那从明天起,您就是第一位监督员。登记簿我放电工房桌上,钥匙挂在门后钩子上,谁都能进。”
人群散了大半。
三大爷临走拍了拍赵建国肩膀:“你这招高啊,让他自己钻套子里。”
傻柱凑过来:“他敢来吗?”
“他不敢不来。”赵建国收起票据,把登记簿夹好,“来了,就得按规矩走;不来,以后说话更没人信。”
太阳偏西,院里安静下来。
赵建国站在公告栏前,把那张质询会通知往下压了压,又用图钉加固四角。风一吹,纸页哗啦响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东屋。
窗帘动了半寸,又迅速合上。
他没动,也没喊,只是把登记簿往腋下一夹,站着没走。
远处二愣子又在追狗,嘴里喊着“别啃电线!那可是公家的!”,傻柱在食堂门口刷锅,三大爷坐在小马扎上打盹,王婶提着水桶从水泵边回来,桶里装得满满当当。
一切如常。
可他知道,不一样了。
易中海走进了他设的局,哪怕只迈出一步,也已经踩进了泥里。
赵建国低头看了看手表,三点二十七分。
他掏出笔,在登记簿最后一页写下:
“四月三日,质询会召开,物资来源全部澄清。监督轮值启动,首任:易中海。明日八点,电工房开门迎查。”
写完,他合上本子,指尖在封皮上敲了两下。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东屋那扇紧闭的窗上。
窗没开,可他知道,里面有人在等天黑。
他没走,也没说话,就站在公告栏前,手搭在木框上。
院门口的风卷起一张废纸,打着旋儿,贴着地面滚到东屋门口,又被人一脚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