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把《电工基础》翻到第三页,正盯着“欧姆定律”四个字琢磨,外头突然传来拐杖敲地的声音,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像是敲在人心口上。
他没抬头,手指在书页边缘轻轻一压,把刚记下的笔记盖住。这声音他熟,贾张氏一有事,拐杖就比平时勤快。
“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话音还没落地,哭腔先到了。
赵建国这才合上书,慢慢站起身,顺手把铅笔夹进书里,走到门口。
院子里已经聚了人。阎埠贵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烟袋锅子,没点火,就那么干嘬着。秦淮茹蹲在井台边洗菜,手停在半空。贾东旭站在屋门口,眉头皱成个疙瘩,却没出声。
贾张氏拄着拐,站在院子正中央,一只手抹眼泪,一只手拍大腿,那铁盒“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盖子都崩开了。
“五十块钱养老钱!五斤全国粮票!昨儿还好好放在我床头柜的铁盒里,今儿一睁眼,全没了!”她嗓门一提,整个四合院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可是我攒了半辈子的体己,说没就没了,我这把老骨头,往后可怎么活啊!”
没人接话。
赵建国靠在门框上,看着那铁盒。空的。连张纸片都没有。
贾张氏抹了把脸,忽然抬眼,目光直勾勾扫过赵家窗户,声音也变了调:“前天我可亲眼瞧见,小赵家烙了白面葱油饼,油香都飘到我屋里了!咱院里谁不知道,细粮金贵,哪户人家敢这么敞开了吃?”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扭头往赵家看。
赵建国还是没动,只把两只手抄进裤兜,指尖轻轻碰了碰戒指。那点温热还在,像块捂热的铜板,贴着皮肤。
他不急。
他知道这戏才刚开始。
贾张氏见没人接茬,又加了一把火:“我也不点名道姓,可这年头,丢钱丢票的事儿可不少。谁家要是拿了,趁早还回来,我当没这事儿发生!要是真查出来……哼,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秦淮茹终于站起身,想劝:“妈,您先别急,兴许是记错地方了……”
“记错?”贾张氏一嗓子打断,“我每天睡前都数一遍!五十块,五张十块的!粮票是58年的,红头的!你让我怎么记错?”
赵建国这才慢悠悠走出来,站在自家门口石阶上,不高不低,刚好能被所有人看见。
他没看贾张氏,先扫了一圈院子,然后才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三大爷,您说说,要是有人没证据就乱咬人,按规矩该咋办?”
阎埠贵一愣,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啥规矩?”
“《婚姻法》附则里头,有条‘诬告反坐’。”赵建国语气平平的,“说白了,你要是没证据就咬别人偷东西,最后查出来是假的,那你得按你咬的数目,双倍赔给人家。”
院子里一下静了。
阎埠贵眼睛一亮:“哟,还有这说法?”
“有。”赵建国点头,“白纸黑字写着呢。所以,贾奶奶,您要是真丢了钱,我建议您赶紧去派出所报案。警察查案,讲证据,不讲眼泪。”
贾张氏脸一僵:“你……你这是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赵建国往前半步,声音还是稳的,“您刚才那话,听着像是说我拿了您的钱和票。我要是不回应,回头全院都当我心虚。可我要是回应,您又没证据,这不就成了您凭空污人清白?”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一扬:“那按‘反坐’原则,您要是查不出真贼,就得赔我。”
“赔你?”贾张氏差点跳起来,“你让我赔你?”
“对。”赵建国点头,“十斤细粮,五斤本地粮票,外加当众说一句:‘我冤枉赵建国了,对不起’。”
这话说完,院子里炸了锅。
“我的老天爷,这话说得可真冲!”
“可人家讲理啊,没证据不能乱指人。”
“可贾奶奶年纪大了,丢了养老钱,也怪可怜的……”
赵建国不看那些议论的人,只盯着贾张氏:“我不怕查,就怕有人想用哭几嗓子、拍几下大腿,就把脏水往别人头上泼。您要是真报案,我第一个支持。要是不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那我就当您是在造谣。三日内,我要是没见您去派出所,我就去街道调解委员会递材料,告您散布谣言,损害我的名誉。”
这话一出,连阎埠贵都吸了口凉气。
贾张氏脸色变了又变,拐杖在地上杵得咚咚响:“你……你这是威胁我?”
“不是威胁。”赵建国摇头,“是划个道儿。您要查,咱们就按规矩查。您不查,那就按规矩赔。就这么简单。”
他转身要回屋,临进门又停了一下,回头说:“对了,您说前天看见我家吃葱油饼。那饼是厂里张科长换的富强粉,半斤,我娘匀出来做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但您得想好,问不出结果来,可就算在‘反坐’里头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
院子里没人说话。
贾张氏站在原地,嘴唇哆嗦着,想骂又不敢骂,想走又下不来台。秦淮茹拉她袖子:“妈,咱先回屋……”
“回什么屋!”贾张氏甩开她,“他这是存心要我难看!五十块钱,五斤全国粮票,能买多少东西?他倒好,张口就要十斤细粮?他当我是开粮店的?”
阎埠贵嘬了口空烟袋,慢悠悠道:“老贾家,你这钱真丢了,该报案。要是没报,光在这嚷嚷,可就真像小赵说的——造谣了。”
“你……你帮着他说话?”贾张氏瞪眼。
“我不是帮谁。”阎埠贵把烟袋锅子往腰带上一插,“我是讲理。你没证据,咬人,人家反手拿法条怼你,你怪得了谁?再说了,小赵前两天还给你修收音机,白修的吧?你倒好,机器一响,转头就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
秦淮茹低头不语,手指绞着围裙角。
贾东旭站在屋门口,一直没动。听见这话,他忽然开口:“妈,要不……咱去趟派出所?”
贾张氏猛地扭头:“你疯了?真去报案?派出所一查,查不出贼来,我可就得赔他十斤细粮!咱家哪来这么多细粮?”
贾东旭声音低了下去:“那……您确定钱是昨儿还在?”
“怎么?你也信不过我?”贾张氏一拐杖杵地上,“我亲儿子都怀疑我?”
贾东旭闭了嘴。
赵建国在屋里,背靠门板站着,耳朵听着外头动静。他没开灯,也没坐下,就那么靠着,手指在裤兜里轻轻摩挲戒指。
他知道,这一局,他不能急。
贾家这出戏,不是临时起意。养老钱、粮票,说得太具体,连年份都报出来了,显然是早想好的词。至于为啥选他?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他最近太显眼,修收音机、吃细粮,风头太盛;二是他年轻,好欺负,以为哭一嗓子就能吓住。
可他们忘了,吓唬人,也得有本钱。
他摸出床底的小本子,翻开一页,提笔写:“规则,是弱者最后的武器。但用好了,也能变成强者的盾。”
写完,他合上本子,搁回原处。
外头,贾张氏还在嚷:“……我这一把老骨头,为这个家操心一辈子,到头来,连个养老钱都保不住!你们一个个,心都黑了!”
赵建国没再出去。
他知道,接下来就看贾家怎么收场了。
是硬着头皮去报案,还是悄悄偃旗息鼓?
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从今天起,四合院里得立个新规矩——
想往他头上泼脏水,得先想好,自己能不能扛得住反坐。
他坐回桌边,重新翻开《电工基础》,找到刚才那页。欧姆定律下面,他添了一行小字:“电压=电流x电阻。但人心,不讲欧姆。”
外头,贾张氏的哭声渐渐弱了,拐杖声也慢了下来。
赵建国拿起铅笔,轻轻点了点书页。
三日之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