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月舫出来,盛卿欢并未直接回郡主府,而是转道去了北胤使臣下榻的驿站。
驿站内外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气氛凝重。
通报后,她被引至萧楚所在的房间。
“七公主,三皇子情况如何?”盛卿欢推门而入,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室内那张雕花大床。
屋内药气弥漫,北胤七公主萧晴正守在榻边,闻声回头。
那张明媚娇艳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愁云,秀眉紧蹙:“不容乐观。”
她侧身让开些许,“太医束手无策,只说毒性诡异,若非皇兄内力深厚,强行护住心脉,恐怕……”
她的担忧毫不掩饰,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盛卿欢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床榻之上。
萧楚安静地躺着,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唇上不见半分血色。
那双惯会撩人心弦的桃花眼紧紧闭着。
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尚且留存一丝生机。
她走到床边,执起他微凉的手,指尖搭上他的腕脉。
这脉象看似沉稳有力,甚至比健康之人更显雄浑,完全不像中毒垂危之兆。
这种反常的“健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让盛卿欢的心又沉了几分。
她放下他的手,为他掖好被角,转而看向萧晴,轻声问道:“七公主,关于‘朱颜’,你知道多少?”
萧晴引她到外间的桌旁坐下,亲手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缓缓道来:“据宫中秘闻,‘朱颜’乃是先皇后所制。”
“先皇后当年倾尽所有辅佐先皇登基,却遭背弃”
“因爱生恨,耗费心血研制出此毒,意在报复。”
“中毒者外表无异,脉象如常,甚至更显强健”
“实则生机会悄然流逝,最终在沉睡中无声无息死去。
“先皇中毒后,形同傀儡,先皇后得以垂帘听政,把持朝纲多年……”
“此毒原本无解,后来一位云游的神医,以蓬莱仙岛特有的灵药,炼制出回还丹,才救了先皇。”
“先皇后及其母族也因此覆灭。”
“但回还丹所需的灵药——冰魄花,百年一开,且只生长在虚无缥缈的蓬莱仙岛”
“那位神医在献丹后也不知所踪。如今天下,恐怕再难寻得回还丹了。”
“蓬莱仙岛……”盛卿欢低声重复,心头莫名泛起一丝奇异而模糊的熟悉感。
仿佛有什么尘封的东西被轻轻触动,却又捕捉不清。
“颐欢郡主,”萧晴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兴趣听听我皇兄的故事吗?”
“愿闻其详。”
萧晴目光投向内室,带着追忆与怜惜:“
“从我记事起,皇兄就活得格外辛苦。”
“他天资聪颖,母妃对他要求极为严苛”
“文韬武略,骑射礼乐,待人接物,事事都要求他做到极致。”
“稍有失误,等待他的便是母妃严厉的斥责与惩罚……”
“他从不抱怨,只是越来越努力,也越来越会伪装自己。”
“终于,他不负众望,他成了父皇最引以为傲的皇子,朝野上下称赞的三皇子”
“他习惯用那张完美的笑脸来伪装自己”
“可面具戴得太久,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笑容底下,还剩几分真实。”
她的目光转回盛卿欢脸上,带着一丝恳切:“直到遇见你……他才开始像个人一样活着。”
“会喜怒哀乐,会忐忑,会生气,甚至会……自卑。”
“因你的一个眼神而雀跃,因你的疏离而失落,他甚至不安,害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你。”
“他警告我不要去招惹你,怕我欺负你。”
“那日从你府上回来,他把自己关起来喝了一整夜的酒”
“醉醺醺地拉着我问……问你为什么不能喜欢他一点点……”
她真诚地看向盛卿欢:“我告诉你这些,并非想博取你的同情。”
“我只是……只是想为他,向郡主博一个机会,一个能与容洵公平竞争的机会。”
盛卿欢静静听完,眸色平静无波。
她端起微凉的茶盏,轻抿一口,方才抬眼,目光清亮而坦荡:
“多谢七公主坦言。”
“然而,”她放下茶盏,声音平稳却坚定。
“我盛卿欢,从不为任何人的喜好而活。无论是容洵,萧楚,或是其他任何人。”
“情爱二字,最是变幻无常。我无意质疑他们此刻的真心。”
“但我行事,只遵从本心。”
“对容洵,对萧楚,我的确有欣赏与喜欢。”
“这喜欢,或许源于皮相,或许源于身份地位带来的便利与刺激,或许只是刹那的心动。”
“可这些喜欢,远不足以占据我生命的全部”
“更不足以让我为之迷失自我,或做出非此即彼的抉择。”
“日后,我或许还会对旁人心生好感。”
“我从不觉得这有何不妥,也绝不会因此亏待自己,压抑本性。”
“爱人之前,须先懂得爱己。”
“七公主,唯有自己立于天地间,不依附,不盲从,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才能承担起任何一段感情带来的后果,无论是甜蜜还是苦涩。”
“随心所欲,随性而为,顺其自然。这便是我的道理。”
萧晴被这番离经叛道却又自成章法的言论惊得怔在当场。
一时无言,只能垂眸细细品味。
盛卿欢不再多言,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萧楚,转身离开了房间。
醉仙居,三楼雅间。
时值午时,阳光正好。
盛卿欢径直踏入这间专属于司珩的雅阁。
刚在窗边坐定,珠帘便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一道低沉稳重的嗓音自帘后响起。
司珩身着深蓝色暗纹长袍缓步走出,极其自然地在她身侧落座。
一缕清冽的冷梅香随之在空气中淡淡萦绕。
“几日不见,”他侧首看她,凤眸中含着浅浅笑意,“师兄……甚是想念。”
骨节分明的手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茶壶,替她将茶杯斟至七分满。
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看来,麻烦不小。”
盛卿欢没有否认,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液稍稍驱散了心底的寒意。
他继续说:“萧楚中毒,沈淮亭入狱,表面看是北胤内斗波及南越,太后趁机铲除异己。”
司珩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缕冷梅香愈发清晰,
“但若深想,为何偏偏是‘朱颜’?此毒罕见,且与蓬莱关联甚深。”
“下毒者,或许不只想让萧楚死,更想借此……试探什么,或者,引出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盛卿欢:“比如,能解‘朱颜’的回还丹,或者……与蓬莱相关的人。”
“师兄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与认真:“当务之急,是保住萧楚的命。”
“卿卿需要师兄做什么?是寻解药,还是……劫天牢,救你那沈大人?”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微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靠在司珩怀里,有些困倦。
“帮我确保沈淮亭在天牢中的安全,”
“并且,查清那些所谓‘密信’和‘毒药’的来源,找到破绽。”
司珩挑眉,笑容加深:“第一件事,虽难,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师兄尽力。”
“第二件事嘛……”他拖长了语调,
“劫天牢或许更简单些。”
“不过既然卿卿想走明路,找出真相,师兄自然奉陪。只是,这代价……”
“代价几何,师兄直言。”盛卿欢神色不变。
司珩倾身靠近,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若师兄帮你解决了这些麻烦,卿卿……可否允师兄一个承诺?”
盛卿欢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没有后退,只是微微弯起唇角。
“师兄,趁火打劫,非君子所为。”
“师兄何时说过自己是君子?”司珩低笑,伸手拂过她颊边碎发。
拿起她喝过的茶杯,就着她留下的唇印,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我只要卿卿一个承诺,具体何事,日后再说。”
“放心,绝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伤及你在意之人。”
盛卿欢静静看了他片刻,终是点头:“好。我答应你。但若你所求之事超出我底线,此约作废。”
“成交。”司珩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等着师兄的好消息吧。”
盛卿欢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珠帘晃动,隔绝了身后那道势在必得的目光。
司珩把玩着那只空茶杯,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萧楚、沈淮亭……”他低声自语,“卿卿,你身边的漩涡,越来越深了。”
“不过没关系,师兄永远是你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