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晨曦微露,南京城已彻底沸腾。御街两侧,早已由五城兵马司净街洒扫,铺上了从江南急调而来的崭新红毡,绵延十数里,直至公主府。沿途彩棚高搭,旌旗招展,禁军侍卫盔明甲亮,肃然而立。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燃放后的硝烟味与皇家特制的龙涎香气,万民空巷,翘首以盼。
皇宫之内,太和殿前广场,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各国使节按品秩肃立,静候吉时。
吉时将至,钟鼓齐鸣,雅乐大作。
长宁公主朱长宁,在八名手持宫扇、香炉的引礼女官和十六名盛装宫娥的簇拥下,缓缓步出后宫,走向太和殿丹陛。
她身着皇后亲督、内府造办处数百工匠耗时一年精心制成的鸾凤诰命服。大红的云锦上用金线、彩丝绣满了繁复无比的鸾凤穿牡丹、云霞瑞兽纹样,在晨曦照耀下流光溢彩,华贵不可方物。头顶的九翟冠,以纯金为基,镶嵌着无数颗来自东海的上品明珠、西洋的璀璨宝石,九只金翟口衔珠滴,振翅欲飞,与她清丽绝伦又威仪天生的容颜相得益彰,真正是凤仪天下,姿容绝世。
她步履沉稳,一步步踏上汉白玉丹陛。皇帝朱标与皇后常氏,已端坐于太和殿内的九龙宝座与凤座之上,等待着他们的女儿。
行至殿前,长宁公主依古礼,在赞礼官的唱喏声中,敛衽,下拜,叩首。
“儿臣朱长宁,拜别父皇、母后!”她的声音清越,穿透广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依旧保持着皇家公主的端庄与坚定,“愿父皇母后圣体安康,万岁千秋!”
这一刻,万千目光汇聚于此。朱标看着阶下盛装华服、风华绝代的女儿,眼前仿佛闪过她幼时蹒跚学步、伏案苦读、亲尝汤药的种种身影,眼眶不禁湿润。他强抑激动,温言道:“吾儿今日于归,朕心甚慰。望尔与驸马同心同德,克俭克勤,中和家室,勿负朕与皇后期望。”
常皇后早已泪湿衣襟,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强忍着不舍。
“儿臣……谨遵父皇、母后教诲!定当时刻铭记于心!”长宁公主再次深深叩首,抬起头时,明澈的眼眸中亦盈满水光,但与父母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尽化为了彼此最深的理解、骄傲与祝福。
拜别礼成,公主銮驾启动。
那是皇后常氏亲赐的累金凤舆,舆身以紫檀木制成,通体镶嵌金饰、宝石,舆顶如同殿宇,覆盖着明黄色的绸缎,绣着精致的龙凤呈祥图案,四周垂着珍珠流苏。由八十八名身着统一礼服的太监稳稳抬起。
銮驾之前,有龙旗、幡、幢、伞、盖引路,象征着皇家的无上权威;后有宫女执扇、提灯,宦官捧器,侍卫手持金瓜、钺斧、朝天镫,扈从如云,浩浩荡荡。鼓乐班子吹奏着庄严恢弘的《中和韶乐》,声震云霄。
当这支极尽奢华、规制崇高的队伍缓缓驶出承天门时,整个南京城彻底沸腾了!御街两侧的百姓欢呼雀跃,跪拜祝贺之声如山呼海啸。五彩的花瓣、金色的纸钱从两侧的彩棚上不断洒下,如同下了一场绚烂的花雨,将銮驾笼罩其中。
銮驾之后,是装载着皇帝皇后额外添置的嫁妆车队,一箱箱、一抬抬,披红挂彩,绵延不绝,真正是“十里红妆,蜿蜒如龙”,其奢华程度,前所未有,令人瞠目结舌。
队伍沿着御街,向着同样装饰得如同仙宫玉宇的公主府迤逦而行。所经之处,欢呼雷动,万民同庆。这场婚礼,已不仅仅是一场皇室庆典,更是大明盛世国力强盛、皇权稳固、君民同乐的一次最直观、最盛大的展示。
凤舆之内,长宁公主朱长宁端坐其中,听着外面的万民欢呼,感受着这无上的荣光与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銮驾终于抵达公主府前。公主府早已被装饰得金碧辉煌,府门上方悬挂着一块由皇帝亲笔题写的“长宁公主府”金匾,金匾两侧挂着一对巨大的红灯笼,灯笼上绣着鸾凤和鸣的图案。府门的前堂,摆放着上千盆盛开的牡丹、芍药,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当累金凤舆稳稳停在府门前时,早已等候在此的驸马爷身着大红喜服,头戴状元帽,快步走上前来。他手持一把金剪刀,轻轻挑起凤舆前的珠帘,弯腰行礼道:“臣婿陈景然,恭迎公主殿下!”
凤舆内,长宁公主缓缓掀起盖头,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她看着眼前英挺俊朗的驸马,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羞涩与喜悦。在宫女的搀扶下,她走下凤舆,与驸马并肩而立。
府邸早已装点得如同琼楼玉宇,朱漆大门上贴着巨大的鎏金喜字,门前车水马龙,贺客如云。
在灯火辉煌、宾客满堂的正厅之内,拜堂仪式,正庄重举行。
香案之上,红烛高烧,香烟袅袅。案后悬挂着巨大的“囍”字,两侧是御笔亲书的对联,气象万千。
当赞礼官高唱“拜堂”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对身着大红吉服的新人身上。
长宁公主朱长宁,凤冠霞帔,雍容华贵,虽盖头未掀,但那通身的气度已令人不敢逼视。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站在她身旁的驸马陈景然。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在大红蟒袍的映衬下,更显英气逼人。然而,此刻他身旁却只站着一位至亲——他的父亲,安漕伯、工部尚书陈瑄。
陈瑄今日亦身着伯爵常服,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久经风霜的沉稳与此刻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欣慰。他独自站在那象征着高堂的位置上,身边并无老妻相伴。陈景然的母亲早逝,陈瑄未曾续弦,只一心扑在河工漕运上,将独子抚养成人。此刻,他看着即将成家的儿子,看着身边那位地位无比尊贵的儿媳,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亡妻的追思,更有苦尽甘来的喜悦。
“一拜天地——!”赞礼官声音洪亮。
新人转身,向外跪拜,感念天赐良缘。
“二拜君亲——!”
新人转向香案(象征帝后)方向,深深叩首。
当陈景然与长宁公主拜下时,陈瑄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他知道陛下能将掌上明珠下嫁,是皇家对他陈家莫大的恩宠与认可。
“夫妻对拜——!”
陈景然与长宁公主相对而立。透过朦胧的盖头,长宁公主能感受到那道专注而灼热的目光。陈景然深深凝视着眼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目光中有珍视,有承诺,更有与她并肩开创未来的无限决心。两人同时躬身,对拜下去。这一拜,许下的是白首之约,亦是风雨同舟的誓言。
礼成!
欢呼声、贺喜声、鼓乐声瞬间达到了顶峰。五彩的花瓣、象征吉祥的谷豆纷纷扬扬洒落,将新人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中。
是夜,新房之内,红烛摇曳,满室馨香。
陈景然依礼,用一柄玉如意,轻轻挑开了那方龙凤盖头。
烛光下,长宁公主朱长宁的容颜彻底展现。盛装之下,她平日清丽的眉眼更添艳色,少了几分威仪,多了几分新嫁娘的娇美。她抬眼望来,眼波流转,与陈景然的目光撞个正着。
“殿下……”陈景然轻声唤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哑。
长宁公主微微一笑,这笑容纯净而温暖:“景然,如今该唤我长宁了。”
“长宁。”陈景然郑重地唤出这个名字,执起她温软的手,紧紧握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陈景然在此立誓,此生必不负你。”
他的目光坚定如磐石:“我知道,你不仅是我的妻子,更是大明的公主。从今往后,朝堂之上,我们共辅陛下、太子殿下;家园之内,我们相濡以沫。”
朱长宁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身影,那颗承载了太多重任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全然依靠的伴侣。
“景然,我信你。”她反握住他的手,她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语气坚定:“北方边境需要整顿,漕运水利尚待完善,海外贸易更要开拓。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太多。”
陈景然点头:“运河新篇才刚刚开始,海运之议也要推进。不过今夜,我们不谈国事可好?”
红烛摇曳,映得朱长宁眼底流光溢彩。她轻轻抽回被陈景然紧握的手,指尖却依旧悬在他的掌心之上,语气忽然变得异常郑重,褪去了方才的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