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气氛因皇帝的病体而倍显凝滞,连廊下的宫灯似也蒙了层沉郁,唯有东宫暖阁内,尚飘着几分安神的檀香。太子妃常氏端坐于紫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眉间拢着忧虑,眼底却藏着为人母的急切——儿女渐长,历经此前风波,她比谁都清楚“枝繁叶茂、根基稳固”于东宫而言,是何等紧要。
长子朱雄英的储君地位已固,可幼女长宁公主早到摽梅之年,三子朱允熥也满了十五岁,二人的婚事,成了她心头压着的头等大事。
秋日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暖阁,落在长宁垂着的裙摆上。常氏见一双儿女并肩而立,先拉过长宁的手,指腹触到女儿微凉的指尖,又抬眼端详朱允熥——少年身姿已见挺拔,只是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她温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静:“如今是多事之秋,你皇祖父圣体欠安,宫里宫外都悬着心。可你们的终身大事,也不能再耽搁了。今日叫你们来,便是想好好议一议。”
朱允熥本就少言,闻言耳尖瞬间红透,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连大气都不敢出。长宁却比弟弟沉稳得多,她微微垂眸,声音柔和却清晰:“母妃思虑周全,儿臣与弟弟都听母妃的。”
常氏拍了拍长宁的手,目光里满是慈爱,话锋却渐渐落到了实处:“宁儿,母妃为你挑了几家,都是京里顶尖的人家——魏国公徐家,祖上跟着太祖爷打天下,根基最稳;曹国公李家,你父亲与李将军素来交好;还有武定侯郭家,近些年在军中声望正盛。这几家的子弟,母妃都看过,有文武双全的,也有温厚持重的,配你都合适。”
她说得坦荡,长宁却听得明白——这哪里是议亲,分明是为东宫拉拢勋贵势力。她沉默片刻,抬眼时眼底不见半分少女的羞怯,只剩一片澄澈的坦然:“母妃为儿臣费心,儿臣心里感激。只是儿臣有句话,想跟母妃说。”
常氏见她神色认真,便点了点头:“你说。”
“兄长经上次的事,储君威望已立,可朝局最忌‘失衡’。”长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勋贵之家本就手握兵权,若儿臣再嫁过去,东宫与勋贵绑得太紧,看似增势,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日后若外戚势力大了,旁人会攻讦兄长‘结党营私’,连皇祖父或许都会心生疑虑。”
她轻轻反握住常氏的手,语气更显恳切:“儿臣不愿成为兄长的‘隐患’。倒不如择一清流文官之家,最好是新科进士——门第清贵,根基又浅,既显天家‘重文’的公允,又不会惹来权臣外戚的非议。儿臣嫁过去,安稳度日,这样不是更稳妥吗?”
这番话全从东宫大局出发,半字未提自己的喜好,却悄悄婉拒了勋贵联姻的提议。常氏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她此前只想着“借力”,竟没料到“过犹不及”。如今皇帝病着,圣心本就难测,旧勋势力又盘根错节,若真与勋贵联姻,反倒可能给朱雄英招来祸事。
暖阁里静了半晌,只有窗外的秋蝉偶尔叫上两声。常氏再抬眼时,看向长宁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叹:“宁儿所思,竟比母妃还周详。是母妃急功近利了。罢了,便依你的意思,母妃这就叫人去查新科进士的品行家世,必为你寻个知冷知热的良人。”
长宁屈膝行礼:“谢母妃。”
解决了长宁的事,常氏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朱允熥,语气愈发慈和:“熥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母妃不愿你卷进朝堂纷争里,只盼你日后安稳富足,做你兄长的贤王辅弼就好。”
朱允熥抬起头,眼里满是顺从:“儿臣听母妃的。”
“兵马指挥赵思礼你知道吧?”常氏缓缓道,“他家有个女儿,比你小一岁,母妃打听了,性情温婉,家里家风也淳朴,没有那些弯弯绕绕。赵家是务实的军职,与你正相配,不惹眼,日后你夫妻俩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朱允熥没有半分犹豫,躬身应道:“儿臣但凭母妃做主。”
长宁也在一旁颔首:“母妃为弟弟选的这门亲事,很是妥当。”
暖阁里的檀香似乎更显温润,阳光渐渐西斜,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场关乎东宫布局与儿女命运的谈话,在共识中落下帷幕。长宁望着窗外的秋阳,心里清楚——她与弟弟的婚事,一个指向“避嫌固本”,一个指向“安稳度日”,皆是为了东宫的长远,只是往后的路,终究要各自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