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到来与离去,如同暗夜里掠过墙头的猫,未留下丝毫痕迹,却在李守兔心中点燃了一簇幽微而坚定的火苗。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不再是风暴边缘的观察者,而是被无形之手推入了漩涡中心。
接下来的几天,李守兔表面生活依旧规律,内心却绷紧了一根弦。他更加频繁地借助去阅览室的机会,远远观察行政楼的外观气场,并在心中反复推演老周可能实施的“调理”方案会带来何种变化。他甚至开始留意广播里的通知、管教们闲聊的只言片语,试图捕捉管理层变动的蛛丝马迹。
监狱里的气氛也愈发微妙。黑皮的挑衅似乎收敛了些,但那双阴鸷的眼睛里,算计的光芒更盛。偶尔与赵卫国迎面遇上,对方那看似平淡无波的眼神深处,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冷意。李守兔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收紧,仿佛一张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撒下。
老周那边动作很快。借着行政科例行检查、更换绿植的名义,几盆高大的、叶片厚实的平安树和龟背竹,被悄然摆放在了行政楼大门内侧,巧妙地形成了一道视觉和气息上的缓冲,略微化解了那条直冲道路带来的“枪煞”。同时,西北方位走廊尽头,那几盆半死不活的散尾葵被移走,换上了几盆生机勃勃的金钱树,老周甚至还“顺手”调整了走廊里两个壁灯的角度,让光线更均匀地洒落,驱散了角落的阴暗。
这些改动细微至极,混杂在日常维护工作中,几乎无人察觉。但李守兔在远处“望气”,却能隐约感觉到,行政楼那股滞涩、尤其是西北方位的压抑感,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如同坚冰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痕。
然而,对手的反击也来得迅速而刁钻。
这天下午,李守兔正在车间进行定额劳动,负责带队的管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随后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走到李守兔身边,低声道:“李守兔,收拾一下,跟我去一趟行政楼会议室。”
“会议室?”李守兔心中一凛。那里通常是干部开会的地方,叫他一个犯人过去,绝非寻常。
“别多问,去了就知道。”管教语气不容置疑。
李守兔放下手中的活计,默默跟在管教身后。他能感觉到周围犯人投来的各异目光,有好奇,有疑惑,也有黑皮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走进行政楼,气氛明显不同往常。走廊里异常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当李守兔被带进那间小型会议室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会议室里坐着三个人。主位上是面色沉静的赵卫国,他左手边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李守兔不认识,但看气度绝非普通干部。而右手边,赫然是调查组的组长,上次中毒事件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孙主任。
三人面前摆着茶水,却没有闫莉娇的身影。
这是一个标准的“审讯”格局,而且避开了闫莉娇。
“报告政府,犯人李守兔带到。”带队的管教敬礼汇报。
赵卫国挥了挥手,管教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李守兔和三位管理者。
“李守兔,”赵卫国率先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位是局里纪检部门的王干事,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你要如实回答,不得有任何隐瞒。”
局里纪检!李守兔心头巨震,对方果然动用了更高层的力量,而且直接绕开了闫莉娇!
“是,政府。”李守兔深深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长久以来的磨砺让他强行保持着表面的镇定。
王干事推了推眼镜,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直接切入主题:“李守兔,我们接到反映,你在服刑期间,不专注于劳动改造,反而热衷于一些封建迷信活动,并且利用这些手段,刻意接近、影响甚至可能……迷惑了部分监狱管理干部。有没有这回事?”
问题极其尖锐,直指核心,而且将“封建迷信”与“迷惑干部”联系在一起,用心险恶。
李守兔深吸一口气,早已打好的腹稿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他不能承认,也不能完全否认,必须将自己定位在一个“偶然有点用处”的卑微角色上。
“报告政府,”李守兔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茫然,“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就是个犯人,一直在努力劳动,积极学习文化知识,争取早日重新做人。您说的封建迷信……我以前在山里,确实听老人们讲过一些稀奇古怪的土方子,但那都是封建残余,我早就认识到那是错误的了。”
他首先撇清自己现在搞封建迷信,将那些“异术”归为“以前听说的”、“错误的”东西。
“哦?”王干事不为所动,“那宋老突发疾病,还有上次集体中毒事件,你怎么解释?据我们了解,你都提供了非常关键,甚至可以说是……超乎常理的判断。”
“领导明鉴!”李守兔语气变得急切,带着一种被冤枉的委屈,“宋老那次,我是碰巧在旁边,看他脸色不对,想起以前老人说那种情况可能是‘气堵了’,就试着按了几下,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用,是救护车来得及时!中毒那次,我是看到呕吐物里有颜色特别绿的菜叶子,想起以前村里有老鼠吃了彩色毒饵死掉的样子,才胡乱猜的!我真的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而已!”
他将两次事件都归结为“碰巧”、“想起老人言”、“胡乱猜”和“运气”,极力淡化自身的能力和作用。
“运气?”赵卫国冷哼一声,插话道,“你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而且,我们了解到,闫莉娇同志办公室的布局,最近也有了一些调整,据说……也和你的一些‘建议’有关?”
终于问到最关键的地方了!李守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感觉到王干事和孙主任的目光也瞬间变得更加锐利,紧紧锁定在他身上。
“领导!”李守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被吓到了,“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哪敢给领导提建议!就是……就是有一次汇报学习,我看闫监办公室那盆花有点黄了,顺嘴说了一句‘换盆绿的看着心情好’,闫监可能觉得有道理,就换了。还有一次,我说背后有窗户,看书光线刺眼,闫监后来就把桌子挪了挪……这都是领导体恤我们犯人,关心我们的学习环境,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敢有别的想法?”
他巧妙地将“风水建议”扭曲成“关心领导环境”和“领导体恤犯人”,将闫莉娇的举动解释为改善办公条件和体现人文关怀,完全剥离了玄学色彩。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王干事和赵卫国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守兔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被动、偶然、甚至有点“傻人有傻福”的位置上,让人抓不到任何明确的把柄。承认运气?承认关心领导环境?这些都无法直接定罪。
“李守兔,”王干事再次开口,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你要清楚,组织上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问题。你提供的这些解释,我们会逐一核实。希望你真的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只是‘运气好’。”
这话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是是是,政府,我一定老老实实,绝不敢有半句假话!”李守兔连连点头,姿态放到最低。
“好了,你先回去吧。”赵卫国挥了挥手,语气听不出喜怒,“记住今天的话。”
李守兔如蒙大赦,恭敬地鞠躬,慢慢退出了会议室。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他几乎虚脱,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才发觉双腿有些发软。
这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对方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自己的应对也还算得体。但他知道,危机远未解除。王干事那句“逐一核实”,意味着调查还会继续,而且会更加深入。闫莉娇的缺席,也表明她此刻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他必须加快“行动”了。
当晚,李守兔通过老周,传递了一条更加隐晦的信息:建议在闫莉娇办公室的西南角(坤位,主稳定、贵人),摆放一件白色或金属色的圆形饰品,大小不限,但要洁净光亮。坤位属土,白色和圆形属金,土生金,金又主决断和权威,此举意在稳固其根基,增强其应对纷争的决断力。同时,他也提醒老周,近期务必更加小心,所有动作必须合乎常理,经得起推敲。
老周那边很快有了回音。他找到一个机会,以“清理仓库废旧物品”为由,将一枚废弃的、但擦拭得锃亮的铜质旧奖章底座(圆形),作为“觉得挺好看的小摆设”,放在了闫莉娇办公室文件柜上方的西南角。位置不起眼,物件也普通,合情合理。
李守兔不知道这些细微的调整能起到多大作用,这更像是一种在绝境中的心理寄托和奋力一搏。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当前局面的奇门推演中,试图找出那一线生机。
局象依旧凶险,但并非全无转机。代表闫莉娇的宫位虽受冲克,但其本宫气数未尽,且暗中有一条细微的“生助”线路,连接着代表“文书”、“证据”的宫位。这似乎暗示,转机可能来自于某种书面材料或关键证据的出现。
关键证据?李守兔陷入沉思。对手攻击闫莉娇的主要罪名是“管理不力”和“纵容封建迷信”,甚至暗示男女关系。要破局,要么证明管理并无重大疏漏(这很难,中毒事件是客观存在的),要么……证明那些关于“封建迷信”和“男女关系”的指控是诬陷!
而后者,突破口或许就在……黑皮身上?黑皮是赵卫国的马前卒,许多针对自己的挑衅,背后很可能有赵卫国的影子。如果能找到黑皮诬陷闫莉娇与自己有染的证据……
这个念头让李守兔心跳加速。但这同样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万劫不复。
就在他苦苦思索之际,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变故再次发生。
广播里突然传来紧急通知,要求所有犯人立即返回监舍,不得在外逗留。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李守兔回到单间,很快听到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方向似乎是……黑皮所在的监区?
他心中一动,屏息凝神,仔细倾听。隐约间,似乎听到“搜查”、“违禁品”等词语。
难道……?
李守兔走到窗边,望向黑皮监区的方向,默默起了一个局。局象显示,代表“小人”(黑皮)的宫位突然遭遇“玄武”(偷盗、阴私)与“天芮”(病星、问题)的强烈冲击,宫中格局大凶!
他的眼中,骤然爆射出一缕精光。
机会,或许真的来了!而且,是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
这场无声的硝烟,似乎即将迎来第一个爆炸点。而引爆它的,可能正是对手阵营里的……一颗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