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僵直地被她牵着，女孩的手心柔软而温暖，带着一点点汗湿，那股暖意却像细小的电流，顺着相贴的皮肤一路蔓延。
他紧绷的脊背，在她的牵引下，一点点松弛下来。
柜台上方挂着几卷布料，颜色不多，多是灰、蓝、黑、军绿这类耐脏的颜色。
叶蓁蓁仔细看了看，目光在那匹深蓝色的确良和一匹浅灰色的棉布之间徘徊，最后，她指向那匹颜色稍深、质地厚实些的蓝色棉布：
“同志，麻烦扯点这个蓝布，量……够他做一件长袖衬衣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将杜衡往前带了带，让他完全展现在售货员面前。
售货员利落地量布、裁剪、开票。
叶蓁蓁付了布票和钱，接过那卷叠得整齐的蓝布，没有立刻放进布兜。
而是转过身，将布匹贴在杜衡身前比了比，仰头笑问：
“杜衡，你看这个颜色喜欢吗？我觉得很衬你。”
杜衡低垂着眼睫，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她的眼睛里映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也映着他的影子。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嗯。”
叶蓁蓁这才心满意足地将那卷蓝布，放进大布兜里。
这时，赵大强也扛着粮食、提着打满的豆油和盐挤了过来：“弟妹，都买齐了！”
“哎，谢谢大姐夫。”叶蓁蓁接过油瓶和盐袋，赵大强扛着粮食往牛车走去。
回程的牛车上，叶蓁蓁坐在杜衡身边，随着牛车的晃动，肩膀偶尔会轻轻撞上他的臂膀。
她没有刻意移开，杜衡也没有。
晚风拂过，带来庄稼成熟的醇厚气息。
叶蓁蓁看着天边绚烂的云霞，声音轻快地盘算着，“等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咱们割点肉吃，好好庆祝一下。再……”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他有些磨损的裤脚和旧布鞋上，“再给你和爷爷买双新袜子。”
杜衡依旧沉默着，没有接话。
只有赵大强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接话。
叶蓁蓁侧头看了看杜衡，心里想着：这人长得倒是顶好看的，眉是眉，眼是眼，鼻梁挺直，就是这性子……也太闷了些。
夕阳的余晖给他侧脸镀了层金边，连微微颤动的睫毛都看得分明。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张脸好看是好看，可惜长在了闷葫芦上。
从认识到现在，他对她说话从来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好像多吐一个字都要付钱似的。
可奇怪的是，他这般沉默，却不让人觉得冷漠。
晚风拂过，杜衡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侧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就像夏夜偶尔划过的流星。
叶蓁蓁慌忙别开脸，耳根有些发烫。
牛车在路过赵大强家门口时停了一下。
叶蓁蓁利落地先跳下车，朝院子里喊道：
“大姐！”
杜玉芬闻声从屋里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着，看到牛车上的东西，脸上露出惊讶：“哟，买了这么多？”
叶蓁蓁脸上漾开笑容，从大布兜里拿出那块蓝色棉布递给杜玉芬：
“大姐，这是给杜衡扯的布，麻烦您有空帮他量量尺寸，做件新衬衣。”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喜悦，“还有，我找到工作了，就在卫生院药房，明天就能去上班。”
杜玉芬愣住了，接过布，又惊又喜：“啥！去卫生院药房上班？真的假的？！”
她激动地看向弟弟杜衡，又扭头向丈夫赵大强确认。
赵大强憨厚地笑着，朝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是真的，弟妹能耐着呢！”
“哎哟！这可真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杜玉芬一把攥住叶蓁蓁的手，眼眶有些发红，“蓁蓁，你……杜家以后就靠你了。”
喜悦过后，叶蓁蓁脸上露出一丝难为情，声音也低了些：
“大姐，就是……我白天要去上班，杜衡一个人在家。
能不能麻烦大姐白天多帮我照看一下他？午饭……”
“瞎，这有啥麻烦的！”
杜玉芬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拍着胸脯打断，语气干脆利落，“你跟我还见外？衡子是我亲弟弟，我照顾他不是应该的？
你放心去上班，午饭包在我身上，保准饿不着他和爷爷！你没进咱家门时，这些活不也都是我的。”
她说着，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弟弟，语气亲昵：
“听见没，衡子，以后蓁蓁不在家时，有啥需要还是来找大姐和你姐夫帮忙。”
杜衡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反驳，算是默许了这份安排。
“谢谢大姐！”
叶蓁蓁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道谢。
杜玉芬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谢啥谢，走，进屋歇会儿，我这就去做晚饭，你们吃了再回去。”
“不了大姐，”
叶蓁蓁连忙摆手，解释道，“爷爷等一会儿就要下工了，我们回去做好饭跟他老人家一起吃。
今天已经耽误你和大姐夫不少功夫了。”
她说着，看向杜衡，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杜衡点了点头。
杜玉芬见状，也不好再强留：“行吧！那大强，你送蓁蓁和衡子回去。”
“好嘞！”赵大强爽快答应。
叶蓁蓁和杜衡再次坐上牛车。
叶蓁蓁看着天边绚烂的云霞，又侧头看向杜衡，声音更柔了些，
“等我领到工资，就给你治手……你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杜衡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被晚霞染红的土路上。
到了家门口，赵大强帮忙把粮食和东西拎进院子。
叶蓁蓁再次道谢后，和杜衡一前一后走进小院。
杜衡跟在她身后，看着女孩纤细的背影，晚风将她鬓边的碎发吹得微微拂动，也将他心底那层坚冰，吹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夜幕缓缓降临，狭小的灶间里，叶蓁蓁正蹲在灶台前生火，橘红色的火苗蹿起。
杜衡就安静地坐在灶间门口的小凳上，昏黄的光线将他挺拔却清瘦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叶蓁蓁忙碌的背影上，看着她利落地洗菜，煎鸡蛋。
忽然，杜衡站起身，没有惊动正全神贯注切菜的叶蓁蓁，转身走向了角落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