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
“镇北王,”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不在府中好生休养,跑到这金銮殿上,是为何事?”
他怎么来了?!
他怎么敢以这副模样来上朝?!
满朝文武的呼吸都停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身穿破甲、满身悲凉的男人身上。
陆震仿佛才从悲痛中回过神来,眼珠转了转,看到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下一刻,这位在战场上杀得北蛮人头滚滚、从不皱一下眉头的大雍战神,
“噗通”一声!
他双膝一软,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
这一跪,把所有人都跪懵了。
“陛下啊——!!”
一声凄厉的、饱含了无尽委屈与心酸的哭嚎,从陆震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响彻了整个金銮殿。
“臣……臣对不住您啊!臣无能啊!!”
陆震一边嚎,一边“砰砰砰”地用额头磕地,那力道之大,听得人心惊肉跳。
“臣……臣没能为您守好国门,还把自己弄成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昏迷了两年,拖累了朝廷,拖累了国家!臣有罪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都哭劈了叉。
“可是陛下,臣真的……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通红的虎目里,满是“绝望”。
“您看看臣这一家子!臣那大儿子,腿断了,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如今站都站不稳!臣那二儿子,常年汤药吊着,就是个药罐子!臣这三儿子,连杆像样的枪都买不起!”
他高高举起怀里睡眼惺忪,脸上还抹着锅底灰的岁岁。
“还有臣这刚认下的闺女!陛下您瞅瞅!这孩子饿得面黄肌瘦,来王府几个多月,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堂堂王府郡主,穿得还不如街边乞儿!”
岁岁非常配合地揉了揉眼睛,小奶音有气无力地飘出来:“爹爹,饿……岁岁肚肚饿……”
这一声,如同重锤,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尖上。
一些上了年纪、心肠软的老臣,已经忍不住别过头去,眼眶泛红。
太惨了。
这镇北王府,也太惨了!
“臣这两年昏迷不醒,王府上下,全靠王妃变卖嫁妆度日!如今家徒四壁,米缸里连一粒米都找不出来!昨儿个,府里的下人已经开始啃树皮了啊!臣这个王爷,无能啊!愧对列祖列宗,愧对陛下您的信任啊!!”
陆震哭得惊天动地,捶胸顿足,仿佛下一秒就要哭昏过去。
龙椅上的皇帝,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啃树皮?
你镇北王府要是到了啃树皮的地步,那这京城里九成的百姓,岂不是都得喝西北风?!
这分明是……分明是在指桑骂槐!是在骂他这个皇帝刻薄寡恩!
“够了!”赵丞相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往前一步,厉声喝道,“镇北王!此乃金銮殿,商议国之大事的庄严之地!岂容你在此撒泼打滚,胡言乱语!你这是藐视君上,扰乱朝纲!当治大罪!”
他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眼中闪着阴狠的光。
陆震这个莽夫,果然上钩了!只要坐实了他“殿前失仪”的罪名,今天定要让他脱层皮!
陆震被他一喝,哭声一顿,仿佛被吓住了,抱着岁岁,瑟缩了一下。
就在赵丞相准备乘胜追击,请求皇帝降罪的时候。
“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陆震身后传来。
是陆从寒!
他本就惨白的脸,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单手捂住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再也支撑不住。
“大哥!”陆云舟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
可已经晚了。
陆从寒猛地弓下腰,一口鲜红的血,从他指缝间喷涌而出,溅湿了身前的青衫,也染红了金殿的地砖!
“噗通!”
他眼睛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朝着后面倒了下去!
“从寒!”
“大哥!”
陆震和陆烽火同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呼,整个金銮殿乱成一团。
赵丞相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他怎么……吐血了?还晕倒了?
这下,还怎么治他的罪?
“太医!快传太医!!”皇帝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
陆从寒要是在金銮殿上出了事,他这个皇帝,明天就得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陛下!”
就在一片混乱中,陆云舟那清朗却带着无尽悲愤的声音,陡然响起。
他扶着“昏迷不醒”的大哥,双目赤红地瞪着赵丞相和户部尚书,声音颤抖。
“我大哥不是被吓倒的!他是被……被活活气倒的!是被饿倒的!”
他猛地一挥手,跟在最后的下人立刻上前,将一个箱子,抬到了大殿中央。
箱盖打开,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摞摞码放得整整齐齐,却已经泛黄发旧的账本。
陆云舟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翻开。
他声音平静,却字字泣血。
“永安三年冬,北境大雪,兵部以国库空虚为由,克扣运往北境的炭火银三万两,冻死我镇北军将士三百余人!这笔账,户部尚书大人,您可认?!”
户部尚书的腿一软,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陆云舟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又翻开一页。
“永安四年春,北蛮突袭,我大哥率三千亲兵血战榆林关,阵亡将士一千二百人!朝廷允诺的抚恤金二十万两,至今未曾下发一文!兵部侍郎大人,这笔钱,又去了何处?!”
兵部侍郎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永安四年秋……”
“永安五年夏……”
陆云舟的声音,在偌大的金銮殿中回荡。
他一条条,一款款,将这两年来,兵部和户部以各种名义克扣、挪用的军饷、粮草、抚恤金,一笔一笔,带着精确的日期和数目,清清楚楚地念了出来。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官员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龙椅上的皇帝,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他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血迹,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陆从寒,又看着那个手持账本、咄咄逼人的陆云舟,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还在抱着孩子的陆震身上。
演戏!
他们全家都在演戏!
可偏偏,他还没法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