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氤氲的五行灵气缓缓流淌,在岩壁天然形成的玄奥纹路上折射出迷离光晕。
陆沉玉盘坐于石床之上,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丹田气海枯竭的刺痛提醒着他此刻无比脆弱。
他深吸一口气,浓郁而驳杂的五行灵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暖流。
眼下,恢复实力是唯一的选择,而第一步,便是清点收获。
他手指拂过腰间,历无涯那只华贵精致的储物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掌心。
神识探入,一股驳杂却磅礴的灵气波动瞬间涌出,几乎凝成实质。
袋内空间广阔得惊人,远非寻常筑基修士所用之物可比。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小山的各色符箓。金光灿灿的防御符箓厚如书册,边缘流淌着液态般的金属光泽;幽蓝的冰魄符寒气凛冽,其上游走的符文仿佛能冻结神识;更有赤红如血的爆炎符、土黄沉重的岩障符、青翠欲滴的藤缠符……种类繁多,灵光逼人,数量不下千张!
符箓堆旁,是数十件形态各异的法宝,刀枪剑戟、钟鼎印镜,虽大多灵光内敛,但材质非凡,显然都非凡品。
更有数个贴满封灵符的玉匣,隐隐透出千年灵药的馨香,以及一个敞开的巨大玉箱,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切割整齐、蕴含精纯灵气的灵晶,光芒流转,将储物袋一角映照得如同白昼。
陆沉玉的心神却并未在这些令人眼花的财富上过多停留。
他的目光穿透这些珠光宝气,锁定在储物袋深处悬浮的两件器物上。
其一,是一柄长剑。
剑身狭长,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质感,仿佛是由凝固的虚空本身锻造而成。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逼人的锋锐之气,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空”意。
剑刃边缘,空气呈现出细微的、水波般的扭曲,仿佛空间本身在畏惧它的存在。
正是历无涯仗之横行的灵器——空梭剑。
另一件,则是一个玉瓶。
瓶身温润如羊脂,线条流畅优雅,表面天然形成的水波状云纹似乎在缓缓流动。
瓶口处,几缕若有若无的淡青色灵气袅袅溢出,带着一股清新而充满生机的草木气息,在这片五行驳杂之地显得格外纯粹。
正是那在空间风暴中护住他和张雪儿一命的玉液灵瓶。
陆沉玉意念微动,空梭剑率先落入手中。
触手冰凉,剑体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却又蕴含着一种切割万物的沉重质感。
他毫不犹豫地运转起社稷瞳,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星辰幻灭,光阴长河的虚影一闪而过.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碎片冲击着他的识海:
一片混沌的虚空乱流深处,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者,身形佝偻如虾,枯瘦的手指却蕴含着撼动虚空的力量。
他每一次敲击面前的“虚空砧板”,都引得空间如水波般荡漾。无数珍贵的空间属性矿石被投入其中,在老者指尖流泻出的银灰色法则丝线引导下,艰难地融合、塑形。汗水浸透老者的破旧法袍,每一次空间法则的引动都让他身躯剧震,嘴角溢出暗红血丝。
最终,一道狭长的空间裂痕在他面前被强行定住,一柄半透明剑胚艰难地从裂痕中被“抽”了出来。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与疲惫,随即剧烈咳嗽,身影在虚空中淡去、消失。
画面流转,剑胚在无数修士手中辗转。
有阴鸷的魔修持之屠戮,空间之刃无声掠过,修士的护体灵光如纸片般碎裂;有狡诈的商贾将其藏于暗格,作为压箱底的保命之物;有自负的世家子弟在炫耀时,被此剑诡异的空间挪移特性反噬,手臂齐根而断……
最终,画面定格在历无涯那张得意而残忍的脸上。他手持此剑,轻易斩开一名筑基修士的法器和护体灵光,将其连同空间一起撕裂。
“无视空间距离…切割万物…只要肉身强度不超越空间本身…”
陆沉玉低声自语,社稷瞳带来的信息让他彻底明白了这柄凶器的本质。
他指尖拂过那看似无害的剑刃,皮肤竟传来细微的刺痛感,仿佛有无形的刀锋在切割。
他小心地将空梭剑收起,心情不错,这剑简直就是一大杀器。
接着,他取出了那只温润的玉液灵瓶。
瓶身入手温凉,细腻的触感如同最上等的丝绸。瓶口溢出的淡青色灵气带着奇异的安抚之力,让他枯竭的经脉都感到一丝舒坦。
他再次凝聚心神,社稷瞳的力量正要探向玉瓶深处,追溯其过往——
“嗡……”
玉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灵魂的清鸣。
瓶身骤然亮起柔和而纯净的翠绿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万物的生机,瞬间压过了洞窟内流转的五色光晕。
光芒如水波般荡漾,在陆沉玉面前凝聚、升高。
一个女子的身影,由虚幻的光影迅速变得清晰、凝实。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碧罗裙,裙摆上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针脚细腻,仿佛带着晨露的清香。
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衬得她肤白如雪。
她的面容温婉秀丽,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柔美与宁静,只是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此刻却盛满了积压几乎要溢出来的哀伤与疲惫。
光影女子甫一凝形,目光便第一时间越过陆沉玉,落在了洞窟中央悬浮的女童身上。
她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哀恸淹没。
她盈盈拜下,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源自骨子里的优雅与恭敬,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玉盘,空灵中带着哽咽:
“玉轮川故人花语……拜见小五前辈。悠悠几十载,竟…竟还能再见前辈神姿……”
她的目光在女童身上流连,带着孺慕与追忆,似乎在透过那小小的身影,遥望着另一个伟岸的存在。
她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卑微的期盼,小心翼翼地问:
“前辈…啸哥他…他…可还好么?”
声音轻颤,生怕一丝重响就会将其吹灭。
女童——小五,悬浮于空的身影纹丝不动。
她缓缓睁开那双蕴藏着宇宙生灭的水火异瞳,目光落在花语那由纯粹灵光凝聚的、颤抖的身影上。
那亘古淡漠的小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只是无人发现。
小五的声音依旧空灵平静,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张啸…烽火台陷落之时…已燃尽元神,与敌偕亡。他...找了你好久。”
“轰——!”
花语那温婉的身形猛地剧烈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她脸上那一丝卑微的期盼瞬间凝固、碎裂,如同被打碎的琉璃。
温婉秀丽的容颜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她没有失声痛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空洞无神,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
大颗大颗、完全由精纯水木灵气凝结而成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滚落。
泪珠并非透明,而是呈现一种哀伤到极致的、浑浊的青灰色,滴落在洞窟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迅速化作一缕缕充满生机的青烟,袅袅消散。
那烟气中蕴含的悲伤,浓得化不开,让整个洞窟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几十年的等待,几十年的煎熬,支撑她灵识不灭的唯一执念,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呵…呵呵……”
花语发出一声破碎的低笑,充满了绝望的自嘲,“我就知道…就知道……他那样的人…怎会…怎会独活……”
花语的身影在青烟中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温婉的容颜被绝望彻底吞噬。那破碎的低笑在洞窟里幽幽回荡,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千年积压的苦楚。
“独活?呵……” 她的声音缥缈,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目光穿透了洞窟斑斓的灵气,投向那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故乡,“玉轮川的月光…再也照不到我的啸哥了……”
她的灵体光影摇曳,一段尘封在灵魂最深处、沾满血泪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化作凄绝的哀鸣,在陆沉玉和张雪儿的识海中轰然炸开:
玉轮川,视野中是熟悉的、被月光染成银色的山谷,溪流潺潺,奇花异草散发着宁静的芬芳。
她扎根在灵气最浓郁的泉眼旁,舒展着翠玉般的枝叶,花苞含羞待放。
远处,隐约传来人族村落孩童的嬉闹和犬吠,一片祥和。这是她生长、修炼了数百年的家,也是她和张啸定情的地方。啸哥入伍前,曾在她树下练剑,剑气搅动月光,如同为她披上银纱。
他抚摸着她的树干,声音温柔而坚定:“等我回来,花语。待我立下战功,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那份带着少年意气的承诺,是她漫长修炼岁月中最甜蜜的期盼。
画面陡然撕裂,祥和被刺耳的尖啸和狂暴的灵力乱流撕碎。天空被一片污浊的血色邪云笼罩,阴冷、贪婪的神识扫过整个山谷。
溪水瞬间染黑,奇花异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发出无声的悲鸣。
一个身穿黑袍、面容笼罩在扭曲阴影中的身影出现在山谷上空,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好精纯的木灵本源,天助我也!正好炼一炉‘万灵血丹’,助我突破元婴。”
恐怖的吸力从他掌心爆发,山谷中所有蕴含灵气的草木、生灵,甚至地脉灵气,都疯狂地向他涌去,被强行抽干、碾碎。
花语的本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翠绿光华,拼命抵抗着那恐怖的吸力,根系死死抓住大地,试图守护这片生养她的土地,守护那些村落里惊恐奔逃的凡人。
她的枝叶在邪力侵蚀下迅速枯黄、断裂,剧痛如同万蚁噬心。
“不——!”
她发出无声的呐喊,灵魂都在燃烧。
然而,她的反抗在金丹境邪修的绝对力量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咦?竟有一株诞生了灵智的千年玉兰花妖?妙!妙极!”
邪修的眼中爆发出贪婪至极的光芒。
一只由污秽血光凝聚的巨爪无视了她的抵抗,狠狠抓下。
尖锐到超越神魂承受极限的剧痛瞬间淹没了花语。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本体被连根拔起,坚韧的树皮被粗暴地撕裂,流淌出蕴含生机的青色灵液。
但这仅仅是开始。
更恐怖的是灵魂层面的撕裂——邪修的邪法直接作用于她的灵识本源。
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入她的魂魄,将她从赖以生存的本体中硬生生“剥”了出来。
她的意识在无法形容的痛苦中尖叫、翻滚、濒临溃散。
她能“看到”自己的灵体被抽离成一团不断扭曲、哀嚎的翠绿色光团,而曾经生机勃勃的家乡,在邪修的肆虐下,已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彻底化为一片蕴含死气的死地。
画面再次切换,变成一片永恒的黑暗与灼热。
她的灵识被强行塞入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容器”——玉液灵瓶。
瓶身内壁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血色邪纹。
这些邪纹如同烧红的烙铁,每时每刻都在灼烧、侵蚀、扭曲着她的灵识本源。
她感觉自己被投入了熔炉,无休止的炼化之痛让她无数次想要自我了断。
更可怕的是,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邪修的意志盘踞在邪纹之中,强迫她理解、适应这具冰冷的囚笼,并利用她精纯的木灵本源,催生那些被邪修掳掠来的、沾染着死气的毒草灵药。
曾经的天地生灵,变成了邪修炼丹的工具。那份被囚禁、被亵渎、被强迫为恶的绝望,比炼魂之痛更甚百倍。
支撑她没有彻底崩溃的,只剩下那个刻入灵魂的身影——张啸。
她在无边黑暗的折磨中,一遍遍回忆着月光下的承诺,回忆着他掌心的温度,用这微弱的念想对抗着永恒的酷刑。“啸哥…你在哪…救救我…或者…让我死……”
画面碎片再次闪过。邪修被天阙卫追杀,如同丧家之犬逃窜至无垢城。
玉瓶在颠簸和一次次斗法余波中震荡,花语的灵识也随之受创,变得更加虚弱。
最终,邪修因争夺一件蕴含阴煞之气的灵物,惹怒了当时尚在金丹期、却已跋扈异常的历无涯,被其护道者老狗轻易斩杀。
花语能“感知”到那邪修临死前的恐惧和不甘,但这并未给她带来丝毫快意,只有更深的麻木。
历无涯像捡垃圾一样,将玉瓶连同其他战利品收入囊中。
从此,她从邪修的炼丹工具,变成了纨绔子弟库房中一件蒙尘的“珍玩”。
黑暗依旧,只是少了那无休止的炼化之痛,多了被彻底遗忘的冰冷死寂。
直到…空间风暴中,她感受到了陆沉玉身上那属于天阙军伍的、微弱却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