狴犴正闭着眼睛在打盹。
尹降吉不请自来,惊扰了它的清静和安宁。
狴犴立刻直起了山一样的身子,喉咙中发出了虎啸龙吟般的咆哮,巨掌伸出,像是拍苍蝇一样,朝着尹降吉横甩过来。
尹降吉早有准备,拿出戾骨酒,打开了酒壶的盖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从酒壶中喷涌而出,像是腐烂的尸骸混合着硫磺与铁锈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我去,这玩意儿是酒?
这分明是泔水啊!
尹降吉幽怨的在心里吐槽,差点没被戾骨酒的味道熏得背过气去。
狴犴闻见酒味,立刻停止了狂吠,比拳头还大的鼻子转朝了尹降吉的方向,鼻头吸动,脸上暴戾的表情转瞬消失,换上了陶醉又享受的神情。
人和兽的喜好果然不同。
对尹降吉来说臭如沼气的戾骨酒在狴犴那里,纯纯就是珍馐佳酿。
尹降吉手持酒壶,步步后退。
狴犴被酒香指引,也跟着他一步步的走开,离开了那团软如的草团。
尹降吉将狴犴引离了草团,将戾骨酒放在了地上。
狴犴欢快的凑到了酒壶的旁边,拼命的吸嗅酒壶中的酒香,陶醉得飘飘欲仙。
尹降吉趁机跑回了狴犴睡觉的草团,按照丁老大在地图上的标识,推开了草团。
草团下面有一扇可以横向移动的暗门。
尹降吉拉开暗门,看见了一条蜿蜒向地下的悬空阶梯。
这就是通往司圜的地下暗道。
尹降吉深吸一口气,走下阶梯,关上了暗门。
狴犴被尹降吉带来的戾骨酒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从始至终,也没有往尹降吉这边看上一眼。
尹降吉成功的躲过狴犴的监视,进入了通往司圜的暗道阶梯。
刀子一样的烈风不停的从阶梯的下方倒吹上来。
风的声音也和刀劈斧砍的声音一样。
“铿铿锵锵”如同刀剑互搏,金属碰撞。
尹降吉早有准备,发动魇镇,用魇气凝出了一层护甲,将他的周身各处,从头发到脚趾都护得严严实实,否则这些风刀割在他身上,他肯定要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了。
除了割面的风刀,尹降吉脚下的阶梯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阶梯极窄极狭,只有不到半米宽。
根据丁老大的提示,尹降吉不能在阶梯上点灯,否则他就会被潜藏在司圜里的神秘力量看见,被那股力量点中,抹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尹降吉只能摸着黑前进,这在如此狭窄的阶梯上是极难办到的。
幸好尹降吉早有准备,向混沌借用了视力。
代价就是他们进入密道前,尹降吉做的那道金齑玉鲙。
那道菜不但是助力尹降吉抵御火焰的佳肴,也是他向混沌租借视力的租金。
混沌的超凡视力,取代尹降吉的普通视角占据了主导。
尹降吉瞬间具备了夜视的能力,不用点灯照明,也能看清楚脚下阶梯的状况。
尹降吉摸索着,沿着暗道后面的石阶拾级而下,来到一扇厚重的青铜大门的面前。
大门是对开的。
门上刻着古老而繁复的浮雕,还镶嵌着一对衔着门环的兽头辅首。
两个辅首都只有半张脸。
左边门上的辅首只有右脸,右边门上的辅首只有左脸。
尹降吉在考试中见过相同的辅首,他知道这两个辅首会活过来,向他提问,只有答对了问题,才能进门。
果然,左门的辅首开口说话了。
“此门是我守,此环是我衔。”
另一个辅首接上。
“要从此门过,答我三道题。”
尹降吉已经习惯了这套流程,当即应下:“问吧。”
左门的辅首清了清嗓子,用顽童般的声音,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什么树没有叶子?什么花没有枝?”
和考试时的问题不一样,但换汤不换药。
尹降吉稍作思考,很快就有了答案。
“铁树无叶,雪花无枝。”
“算你答对了。”左门的辅首说,“这道题算你过关。”
“下一道题该我问了。”右门的辅首态度积极的说,“嗯……嗯……什么山没有顶?什么海没有水?”
这一题上了一点难度,但还难不倒身经百考的尹降吉。
他稍稍想了一会儿,就给出了答案。
“浪山没有顶,脑海没有水。”
“没有难倒你啊。”右门的辅首语气略显失望的说,“那最后一题——”
“什么是不足?什么是有余?”
左右两门的辅首一起发问。
这是一道尹降吉已经答过无数遍的题。
他不用思考,就说出了标准答案。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天道无转移,人道可转还。
一念成神,一念成魇!”
“你答对了!”
“可以进门了!”
两个辅首晃动口中衔着的铜环,在门板上有节奏的叩击了六下。
“咚!咚!咚!咚!咚!咚!”
青铜大门应声开启。
昏黄的火光从门后穿出。
门的那边是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走廊。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肖像画。
尹降吉穿过青铜大门,进入走廊,抬眼朝两侧墙壁上挂的画卷看去。
这些画卷并非是寻常的艺术品,而是一座座纸上的监狱。
画纸有禁锢作用,能将画中人与时空隔绝,囚禁在方寸大的画纸上。
尹降吉一边在走廊中穿行,目光一边扫过了纸上监狱中囚禁的犯人。
一幅画中,一位白衣男子盘膝而坐,身体被无数细密的锁链捆缚在一根枯木上。
锁链一端深深嵌入了画纸的边缘。
只要这男子试图运转灵力,挣开锁链,锁链便会收紧,留下一道道血痕。
另一幅画里,一个红衣女子披头散发,手持一柄断裂的长剑,疯狂的撞击着画框。
她的动作在画中显得迟缓而徒劳。
除了弄皱纸面,被无形的力量弹回,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还有一幅画,画中的老者背对着纸面,站在一片无边无垠的荒漠中。
他的身影犹如风中的蜡烛,在画纸上忽明忽灭,仿佛就要被画纸中的力量抹除湮灭。
画的角落,一行小字隐约可见:“囚于此地,魂飞魄散。”
这些纸上的监舍不仅仅困住了囚犯的身体,更是在对他们的灵魂进行着无尽的摧残。
尹降吉自己就是一个越狱的梦魇。
他在掌囚坐了一百年的牢,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折磨。
司圜是关押华胥人的监狱。
尹降吉万万没有想到,梦神院处理起自己人来,竟然比处理梦魇还要残酷。
还是说他在掌囚享受到的优待只是个例?
其他的囚犯其实过得惨无天日?
尹降吉坐牢的地方与世隔绝,只有他一个囚犯。
他没有对比和参照,无法得出答案。
他只能收敛了心思,按照丁老大给他的地图,找到了关押赵子缨的纸上监舍。